灵帝寝宫富丽堂皇,面积远超寻常人家整个宅子。寝宫之中也有会客厅、龙书案,四壁墨宝屏风更是绝非凡品。尤其是卧榻之侧的仕女图,栩栩如生,宛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似的。
寝殿最内,便是灵帝卧榻。灵帝倚在床边,怒目而视吕布。吕布同样怒目灵帝,他在赌,赌他自己对灵帝性格的判断。
几次接触,吕布观灵帝实非大奸大恶之徒。尤其与灵帝共忆往事,更觉灵帝的昏庸,有一半是因为耳根子太软,亲信之人,说什么都信,犹如刚刚何苗。你可以说他不能明辨是非,但是你不能说他是非不分。
灵帝此时也是理亏啊!何苗几句谗言,自己怎么就信了呢。如今这吕布得理不饶,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皇帝,你倒是给我个台阶下啊?
二人皆不开口,寝宫之内死一般的沉寂。少许时辰之后,灵帝懂了。这个吕奉先和他身边的所有外戚和宦官都不一样,吕奉先有傲骨,明知必死,也不肯跪地求饶。
吕布见灵帝沉默如此之久,心中知道自己赢了一半了。忽然想要惩治一下何苗以立威。轻叹一口气道:“陛下诏命吕奉先为太子太傅,奉先已然众矢之的。如今你还妄信谗言,别说扶立幼主了,我都怕我死你前头。”
灵帝病入膏肓,自然忌一“死”字,这吕奉先说话越来越不好听了,可是他偏偏动不了怒,自己还活着,外戚、士大夫尚且日日求见,自己若是死了,他们不把刘协生吞活剥了?
他早已准备好遗诏,待合适之时,便要交给吕布。吕奉先胜得王越,只有他能护得遗诏。
“是朕考虑不周了!”说着,灵帝终于服软了,对吕布说道:“何进召你究竟何事,说与朕听。”
“许中郎将,节度北方四郡。让我请辞太子太傅!”
灵帝闻何进许吕布中郎将,节度北方四郡,顿时一句:好大的胆子,噎在咽喉之处。气得咳出一口血来,这句话都未说出来。吕布见灵帝动怒,不住咳嗽。也不避讳君臣之别,上前扶住灵帝,轻拍他后背。
“差不多得了,我已让左丰寻名医华佗,为陛下诊病。华佗此人有起死回生之能,你可得好好的,等他来。”吕布说道。
吕布这句话,算是说到灵帝心坎里了。灵帝闻言,涣散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他早知必死,如今又有生机,急切的对吕布说道:“当真?”
“奉先哪敢欺君啊?”说着,吕布见此言之后,灵帝甚喜,觉得时机到了。对灵帝的态度忽然恭敬起来,说道:“陛下不能引吕布为友,那奉先莫不如请辞这太子太傅之位,为陛下遍寻大汉,寻得神医华佗。”
“这……”灵帝此时忽觉吕布忠义,何进以北方四郡相贿,他都未答应,还说与朕听,刚刚之事,确实寒了吕奉先的心。
想着,灵帝对吕布说道:“朕何尝不引你为友了?”
“若是陛下对朋友都是如此猜忌,摆得高高在上的架子,吕奉先倒是不想与你做朋友了。不如作个何苗般的佞臣,反而逍遥自在。”灵帝这一说与吕布为友,吕布还得理不饶人了。
灵帝闻言沉吟半晌,从他继位以来,还真是第一次有人与他说这么露骨的话,最重要的是,吕布所言甚对。灵帝忽然茅塞顿开,为何她身边佞臣如此之多,看来还是朕太宠着他们了。
想着,灵帝闻吕布道:“你要我如何处置何苗?”
“那是陛下家事!”说着,吕布佯装遗憾道:“奉先始终是个外人啊!”
这吕奉先莫非让我跟他拜把子方能罢了?灵帝闻言眉头紧锁,望着吕布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灵帝忽然说道:“陛下,朕立即将何苗……”说到这,灵帝本想说治罪,突然想到,欺君是死罪,便改口道:“……下狱。”
吕布哪里不知灵帝想法,好歹是个皇帝啊,护短到这个地步,吕布也是服了,是时候就坡下驴了。
想着,吕布对灵帝说道:“先前说过,这是陛下家事。”说完,吕布眉头深锁,继续对灵帝说道“但是陛下切莫再动气了,吕奉先告退。”
吕布这一告退,灵帝立即唤了声:“留步。”方才吕布辞官之事还没说明白呢,要是这吕奉先一气之下回并州去了,太子谁管啊?
吕布闻言,头都没回,对灵帝说了句“我去见见太子,是否可扶之君!”然后便离去了。
做戏做全套,吕布出来之时,身影婆娑。赵忠见吕布出来立即进入寝宫之中。何苗吕布有些郁郁见状,心道:好歹我也是陛下小舅子,吃瘪了吧。
何苗正欲阻拦吕布,问其究竟之时,却闻赵忠出来传旨:“陛下有旨,将何苗拿下。”
何苗闻言,眼睛一翻,凄凉的吼道:“陛下,切勿听那吕奉先谗言啊!”
何苗大吼之时,吕布尚未走远,不改郁郁的步伐,
嘴角却扯出一阵轻笑。左丰与赵忠同入寝宫,最早得到的将何苗下狱的命令。心道:这吕奉先果然不一般啊!
吕布出寝宫院落,唤来宦官,带来来到太子所住东宫。大汉皇宫分南北,东宫西二宫远不及南北二宫恢弘。
太子刘协此时正在院中玩耍,闻人前来,立即装作读书状。
这也是个鬼灵精啊!吕布见刘协机灵,倒是想起小丢来了。
“刘协见过太傅。”刘协见吕布前来立即施礼。
刘协施礼,吕布一愣。惊得不是太子殿下居然向他施礼,而是这小鬼头怎么认出他是吕布的?要知道,刚刚东宫侍卫将要通传之时,被吕布拦住了。饶是吕布此时身居太子太傅,还是颇费口舌,最后搬出皇帝,才通过侍卫的。
“你怎知我是吕布?”说着,吕布径直坐在院中石凳之中,老师就要有老师的气派。
“太傅入宫,未穿官服,乃着锦袍。想必是新任之人,还没来得及领官服。协又从未见过太傅,凭此推断,必是太傅。”说着,刘协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得意。
怪不得董卓入京便对刘协喜欢的不行,直接废了刘辩。这刘协聪慧却也知自谦,言语中全无小大人的模样,如这个年龄般的孩子无二,确实讨人喜欢。
“那你可知本太傅要交你什么?”说着,吕布想要考考他。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说着,刘协背起了书,对吕布说道:“太傅武将出身,必要传协统军之道。”
刘协的回答,吕布太满意了。就是灵帝都未想到这层,将军可不是教武术的。想着,吕布闻刘协道:“平日可有读兵书?”
“协在读《论语》,孙子兵法,屡有涉猎,却不得其解。”说着,刘协要来考吕布了,问吕布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这古文执拗,惜字如金。而且孙子兵法成书年代,早在春秋之时,与汉朝语法也不尽相同,吕布哪知道怎么解释啊?
想着,吕布把皮球踢回给了刘协,问道:“你以为呢?”
“协以为,善守者,能够很好的隐藏自己,哪个地势都可以利用。善攻者,总是出其不意的行动。最后那句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协便不知了。”刘协哪里是不知道了,此前他早已请教过王越了,他这是想要考考吕布,看这太傅究竟多少斤两。
最后一局故能自保而全胜也,看似唐突,其实是总结之意。意思是善守又善攻,既能自保,又能全胜。
吕布哪里懂得这些,单看字面有些突然。看这小刘协期待的眼神,对他说道:“你可知尽信书,不如无书?”
吕布避重就轻,刘协虽然点头连称知道,但是心里对吕布的水平有些怀疑了。
吕布见这小不点,神态忽然轻松起来,远没刚刚那种恭敬的感觉,就知道他在暗诽吕布没水平了。
若说善守,并州无人可出成廉其右。若说善攻,吕布更会自诩天下第一。这等攻守之事,吕布若要被刘协难住了,可就罔为并州牧了。
“你记住了,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反之亦然。皆在因势利导。”说着,吕布高谈阔论,大谈须卜骨数万大军,围攻石门樟之事。问刘协道:“石门樟城坚,两侧山峰林立,守军不足三千,向南是一段狭谷道,匈奴兵三万,连阵数十里,何解?”
“守城待援,匈奴骑兵不善攻城,若粮草为继,可数月不破。”刘协的回答略有些得意,好似此时已经看扁了吕布。
“狭谷道数十里连阵,兵家大忌。”说着,吕布起身,拿出老师的样子,对刘协解释道:“数十里连阵,前情不后答。守城待敌前阵兵疲,只需一支轻骑,策马冲其战阵,前阵若破,后阵不明觉厉,四散逃去之间,相互踩踏、冲撞,死伤不计其数,此乃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刘协闻吕布言,默默点头,思量许久,闻吕布道:“那需多么精锐的部队,才能杀得敌军前阵溃逃。”
“只需一勇武将领。”说着,吕布毫不自谦的指向自己,对他说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上等将领,是需要给手下将士力量的。”
吕布的话,刘协深深的记在心里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言虽然看似粗浅,但是细细品味之间,却有他的道理。
此言过后,刘协对吕布又返回恭顺的神态,闻吕布道:“太傅,协不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如何权衡?”
“没有实际经验,一切都是空谈。”说着,吕布对刘协说道:“你是太子,以后会承继大统,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怂就够了。”
刘协随侍宦官,闻听吕布所言,暗暗摇头,这吕奉先这么个教法,只会助长太子暴戾之气,我得立刻禀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