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死了一个?”
寝宫有些清冷,老爷子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抬头问道。
“定远侯是饮酒后急病!”朱允熥小心的给老爷子腿上盖好毯子,说道,“身后的谥号,还要您老给定一下!”
老爷子眼神的情绪有些复杂,伤感和怒气交杂其。伤感是因为又走了一个老陈,怒气是因为怎么死不行,偏喝酒暴病身亡。
“至正十年,他王弼背着双刀,带着寨子里三十多条汉子,投奔了咱!”老爷子缓缓说道,“一辈子功勋赫赫,其实就算封个国公也够格了!”
“这人就是性子不会拐弯,太直了。”
说着,老爷子想想,“谥号就武威吧!他是定远人,封的是定远侯。追封他三代侯爵,让他长子袭了他的爵位。不过,他是开国武将,这个定字当之无愧,他的儿子..........长子封安远侯,次子封西亭侯,一门两侯,也算是咱对得住他了!”
“还有,赐他的丹书铁卷,他家里留着吧!”
“王弼必感念皇爷爷的恩德!”朱允熥开口说道。
虽然王弼的突然故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相比于历史上,王弼的最终归宿已经是好了许多。
原本时空,老爷子晚年大肆杀戮功臣,大明开国勋贵之,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在傅友德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刎之后,王弼也在家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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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死于蓝玉案的说法我不大认同,因为历史上若死于蓝玉案,怎么会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侯?而且历史上,王家的爵位一直传到了孙子辈。朱元璋对他的评价非常高,墓碑的顶部就是王家的护身符,朱元璋御赐的丹书铁卷。)
“恩德不恩德的就罢了!”老爷子笑笑,“人都死了,什么恩呀德呀,都是说给活人听的!”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让蓝玉回来了?”
朱允熥躬身道,“是,王弼临终的遗愿如此。再者说,他们俩人一辈子并肩作战,孙儿也想让蓝玉来送他一程!”
老爷子看了朱允熥良久,忽然怒道,“你怎恁心软?”
朱允熥笑道,“只是叫他回来吊唁,又不是给他官职,丧事一过就让他回去!”
“快快回去!”老爷子冷声道,“见了他蓝小二,就烦!”
“孙儿知道,您老消消气!”朱允熥笑着哄道。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
赵宁儿在前,郭惠妃在后。前者抱着斤,后者抱着小福儿笑盈盈的进来。
顿时,朱允熥发现,老爷子皱眉的脸上,马上变成笑模样。
“皇爷,您说斤这孩子有多聪明!”一进殿,郭惠妃就笑道,“方才臣妾逗他,一块糖点心,一块油果子,他直接抓着糖点心不放。这么点的小人,就知道哪个好吃!”
赵宁儿怀里的斤也不怕人,见了老爷子和朱允熥,嘴里呀呀的叫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呀,看看,看看!”郭惠妃又道,“这是见着老祖了,高兴呢!”
“哈哈!”老爷子皱眉都笑得堆起来了,大手小心翼翼的抱着斤,任凭他伸出手,揪胡子,“斤呀,想老祖啦?今儿尿床没有?”
说着,低头用胡子扎扎斤的小脸儿,“来,让老祖揪个鸡儿吃!”
随后,又看看小福儿,继续笑道,“看看,咱闺女的眼睛多大,多亮堂,长大又是个美人胚子!”
见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
可他的笑声被老爷子听到,老爷子却对他没有好脸,瞪着他,“还愣着干啥呢?等着咱留你吃饭呢?该干啥干啥去,看着你就烦!”
“是,孙儿告退!”朱允熥忍着笑意,退出殿外。
刚出老爷子的寝宫,就见王耻已等在那里。
“殿下,何广义求见!”
“嗯,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景仁殿说话!”
东宫殿,光线有些阴暗。朱允熥坐在宝座上,何光义躬身站在五步之外。
“回来了?”朱允熥问道,“那边怎么说?”
“那边,臣不大好说!”何广义回道。
朱允熥一笑,“不大好说,就是不好说,或是说不好。那边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何都堂都如此疑惑起来!”
何广义微微沉吟一下,“那边说的,和殿下您事先预想的一样,不过.......”说着,他抬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又飞快的低头,“只不过,那边似乎有些沉稳的过分了!若是旁人,怕早就暴跳如雷。或是,马上要分辨个清白出来,但那边,一切都太讲理了!”
随后,他把淮安那边说了什么,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朱允熥。
宝座上,朱允熥良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你要去西安?”
何广义正等着皇太孙继续问话,但没想到他直接话锋一转,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
错愕之后,赶紧回道,“是,臣马上要去西安。奉旨,查秦王之事!”
“今年,多事之秋!”朱允熥开口道,“许多事,孤不说你心里也想必有了些眉目。你这个职责,事关重大。西安一行,不必张扬,暗行事!”
“臣遵旨!”何广义说道,“臣去淮安也好,去西安也罢,绝无外人知晓!”
“你去西安之前,前去太原走一遭!”朱允熥想想,叹口气,“去告诉晋王,就是二叔,其实是被毒死的,让他暗小心吧!”
何广义心大惊,秦王之死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孙这话,显然就是定下事实。
“是,臣遵旨!”
“去吧!”朱允熥有些疲惫的说道。
“臣告退!”
“等等!”朱允熥又叫住了他,盯着他问道,“若查出什么,你是先跟孤说,还是先跟皇爷爷说!”
何广义肃容道,“臣,先禀告殿下!”
老爷子老了,实在不能再让他经受打击了。
朱允熥点点头,“你有心了,去吧!”
殿,只剩下朱允熥一人。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天边有些阴云,似乎雨雪又要落在人间,乌云的缝隙之,阳光在渐渐暗淡,变成一道道光束。
“二十年,二十九年,三十年...........”
朱允熥嘴里默默的念着,老爷子的寿命也还有这几年罢了。
洪武有三十一年,可那只是年号。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三年。历史上老爷子杀心最大的,就是这几年。先后把胡惟庸蓝玉案翻了又翻,杀了又杀,功臣宿将除却一空。
大概,也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怕朱允炆将来坐不稳皇位。
可现在,皇位上的是朱允熥,他完全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但却没想到,自己家人之,有如此多的阴暗龌龊。
或许,历史上本就有这些龌龊,只不过是刻意的被人抹杀了。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子那样的人,怎么会让天下人笑话。
老爷子老了,朱允熥则还年轻。前者是云层隐去的阳光,后者是乌云之后,即将出现的烈日。
阳光盛则乌云散,再过几年,他就要捅散这天下所有的阴云,让他们在天地间荡然无存。
“老爷子说的对,你还是心太软,太善!”
朱允熥心叹息一声,“早早把他掐死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窗外风吹过,雨雪飘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