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水,可洗澡!)
疾风骤雨虽停,但天空依旧几分阴霾。
御花园,那些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在经过风雨之后残破不堪。
奉天殿里,只有爷孙二人说着闲话。
“皇爷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来让孙儿回乡祭祖了?”朱允熥笑着问道。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咱朱家的长子嫡孙,从生下来你就没回过凤阳,现在成亲了,自然要回去拜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一样,笑着说道,“你去看祖宗,让祖宗也看看你。祖坟前念叨几句,看看咱朱家的故土。人呀,总得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出身,才能不忘本!”
“只是!”朱允熥试探地说道,“这也太急了些,您忽然下旨,孙儿这边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李景隆带殿前军护卫,你东宫属官随行,你跟着走就是了,准备什么?”老爷子笑道,“你不是总惦记出宫吗?去吧,就当玩了!”说着,忽然睁开眼睛,“不过,拜山的时候,心一定要诚!”
见老爷子身边的茶盏空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满上,笑道,“爷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事儿,觉得孙儿碍眼,要把孙儿支开?”
老爷子扭头,看了朱允熥片刻,笑起来,“鬼机灵的,瞒不住你!”说着,把身上的毯子往膝盖上拉拉,“不是嫌你碍眼,是不想让你为了无谓的事分心!”
无谓的事?
r/>恐怕没这么简单。
接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柔声道,“去吧,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尽管心里怀疑,可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允熥也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
翌日,皇太孙车驾出京,曹国公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傅让张辅带一千五东宫宿卫护卫。另有东宫属官十人,宫人三百,锦衣校尉五十。
浩荡的队伍缓缓出城,沿途军民叩拜。
朱允熥车架巨大的车厢里,他正在对何广义面授机宜。
“孤此次出京,把廖家兄弟留在了京城。若京有事,去告诉他们哥俩,他们自会快马禀告于孤!”
何广义坐在马扎上,抱拳道,“殿下放心,京无论大小事,臣皆如实报之!”
“你上回说蒋瓛在背地里有动作,他最近又干什么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想了想,“蒋镇抚最近忙的见不得人,而且行事越发谨慎了。臣无能,没能探听到什么!”说着,有些羞愧的说道,“殿下,锦衣卫也不是一条心,其派别林立............”
“蒋瓛都是蝇营狗苟的人,他能带出什么好兵来?”朱允熥冷笑下,“詹徽那边呢?”
“詹部堂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安分得很!前几日,詹家的公子因为参加了诗会,还让詹部堂动了家法!”
朱允熥皱眉沉吟,詹徽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他越是老实,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继续盯着!”朱允熥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在他府里.............?查一下他和外官的往来!”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毫不迟疑。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何广义这种不多话,让干什么就马上去干的,而且还能干好的态度和能力。
“听说你添了一个嫡子?”朱允熥笑问。
何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家妻妾几个,可是不知是不是杀人杀多了作下孽,生的全是闺女。本想着再纳几个妾,谁想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怀了,还生下一个白胖的大儿子。
“小名叫狗剩子!”何广义笑道,“俺娘给取的,说贱命好养活!”
朱允熥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过去,“给孩子的见面礼!”
“这..........臣不敢受,这太贵重了!”何广义赶紧跪下,朱允熥身上的玉佩,都是龙纹佩,他怎么敢收!
“收着,回去好生的放在家,若是将来那孩子有过不去的坎,拿这个玉佩找孤,孤帮他办!”朱允熥笑道。
“殿下!”瞬间,何广义更咽了。
皇太孙说出这话,就等于给他儿子,一面免死金牌。荣华富贵且不说,只要他儿子将来不是罪大恶极,就谁也动不了。
“你父兄都为国捐躯,你父亲还是老爷子的义子。你虽姓何,但是和孤是一家人。你侍奉在孤的身边,将来你的儿子,可以侍奉在孤儿子的身边,咱们君臣,世世代代有始有终!”朱允熥笑道。
咚咚,何广义叩首,再抬头满脸是泪,“臣,何其幸也!殿下之恩,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
“好好办事,就是给孤的报答!”朱允熥笑道。
这时,车厢外王耻轻声说道,“殿下,马上要渡河了!”
“你去忙!”车厢,朱允熥又对何广义说道,“好好办差!”
“臣,谨记!”
都凤阳在淮西,过河之后先到滁州,沿路而上过定远等地。原蒙元时期,凤阳名濠州,濠州有钟离城孤家庄就是老朱家的故乡。
濠州也是元末烽烟顿起之时,天下紧随刘福通徐寿辉之后,高举义旗的地方。定远人郭子兴,带数千人攻下濠州,成为一方军头。
青年时候的朱元璋,应郭子兴军的少年伙伴,马队千户的汤和邀请,从皇觉寺下山,参加义军南征北战。
濠州虽然算是朱家的故乡,但是这其滁州对于朱家最为特别。因为这是朱元璋当初离开郭子兴自立的时候,打下的第一座州城。部队迅速扩充到数万人,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滁州,是朱元璋扬名立万之始!
大明开国以后,老爷子每每感叹创业不易的同时,也会感慨当年起兵时亏钱家乡父老太多。一开始造反的时候,都是土匪,淮西的百姓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所以立国之后,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濠州,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几乎是年年减免赋税,只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
不过,因为和老爷子起家的功臣们,也都是这附近出身的人,他们的公田封地都在左近。国朝初年,闹出很多残民的事来,后来是老爷子狠心杀了几批,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
城墙就在眼前,滁州府知府携全城官员,名绅望族出城跪迎。
“殿下!”王耻在朱允熥的车架外说道,“凤翔侯带着儿孙亲迎您呢!”
凤翔侯张龙,淮西濠州人,初从军入老爷子麾下,为花枪所千户。花枪可不是耍花枪的花枪,而是丈长枪,军第一线的悍将。
其人跟随老爷子一生征战,深得器重。其子,为朱允熥姑福清公主的驸马。
张龙也是军少有的聪明人,功成名就之后放下权力,主动告老还乡。而且在功勋们扎堆在凤阳老家挑选公田的时候,把家安在了距离家乡不远的滁州,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停!”朱允熥在车厢里命令,“孤要去,见见老侯爷!”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进的皇太孙车架忽然停住,然后数位宫人在车厢边装好楼梯,穿着金龙袍服的朱允熥,微笑着缓步下来。
滁州城门前,上百官员士绅全部叩拜,口称千岁。
“老侯爷,快快请起!”
接驾的人群最前,是一头发花白,手拄拐杖,着莽服的老翁。看样子,当是张龙无疑。朱允熥笑着大步向前,搀扶起来。
可是张龙却没有起,而是咧着嘴,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笑道,“殿下体恤老臣,可老臣不能为老不尊!”说着,依旧恭敬的叩首之后,才在儿孙的搀扶下起身。
张龙比老爷子岁数还大几岁,已是老态龙钟。
“老侯爷,身子骨还好!”朱允熥笑道。
“好!”张龙的声音洪亮,笑道,“荣华富贵的过着,哪能不好!不怕殿下笑话,臣现在就怕死,就想再美美的多活几年!喝酒吃肉,看看歌舞美人,呵呵!”
人老成精,这位老侯爷的精明让人生不出厌恶,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老侯爷,今晚孤要叨扰你了,孤就住在你府上如何?”朱允熥笑问,张龙之子驸马都尉张麟,是五军都督府的司库官,掌握京营的军需。
“乖乖!”张龙咧嘴大笑,“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哩!”说着,突然抡起拐杖,对着旁边的儿孙就是猛烈的抽打几下,“聋子?还不滚回去收拾家里头,啊!那些狐媚子,狐狸精都藏屋里,不许污了殿下的眼!好酒好菜的准备!”
张家儿孙被打得抱头鼠窜,老侯爷又转头笑道,“殿下,皇爷挺好?”
“皇爷爷一切都好!”朱允熥笑道,“有时候,他老人家还挺惦记你们这些老哥们呢!”
“臣也惦记皇爷,可是这腿哟,实在是不争气!”张龙苦着脸,“您看,去年臣的牙,也掉了好几颗!”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
朱允熥心里笑道,随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城。
滁州是山城,城墙都是青石打造易守难攻。
“孤听说,当年这座城,是皇爷爷亲自冲锋打下来的!”朱允熥看着城墙,缓缓的开口。
“是哩!”老侯爷张龙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嗓门颇大,“当初皇爷不跟他郭家搅和了,离开濠州时,就带了臣等二十个人...........!”
淮西二十四将,皆是淮西人!
“在定远收服了两万青衣军,又破了驴牌寨,人多了没粮吃,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没办法之下,一拍大腿,打滁州!”
说起往昔,张龙眉飞色舞,“滁州守军厉害,死了一千多人攻不下来,眼看队伍军心斗志没了。你爷爷..........皇爷直接抄刀子第一个上,臣等也不含糊,嗷嗷叫着就上去了!”
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是种享受。
朱允熥笑道,“当时,不怕死?”
“哪有功夫想那个!对面当头就他娘的一刀!都是过后怕!”老侯爷笑道,“再说,怕死也得上呀!老皇爷和咱是老乡呀!是咱大哥呀!是咱领头的呀!奶奶的,那时候要怂了,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