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阴冷又潮湿，四处散发着腐烂的气味。老鼠吱呀乱窜，伴随着将死之人的呻吟声以及不远处审讯室里的惨叫声。每个被关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罪大恶极还是穷凶极恶，此刻脸上也只剩下麻木了。就像是一个个已经提早死去的行尸走肉，等着那迟来的一刀。

但是有一个人与他们不一样，方静瑜端坐在牢里，她看过去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从容不迫，每个经过的狱卒都觉得，她并不是来坐牢的，仿佛是在住客栈的。

她对面的一个汉子见她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坐着。

“没想到，这么温柔漂亮的女人，也被带来了这个地方。怎么，看你这个样子，你是妄想着自己还能出去吗？”

方静瑜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冷笑着说道：“不要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那名汉子不屑的说道：“呵呵，上次住你这间的人也是这样说的，你猜怎么着？被五马分尸了！”

“哼？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不一样，我是大燕的功臣啊！罢了，说了你们也不懂！”说完，她转过头，继续望着那一方狭小的窗户，久久不语。

夜深了，牢房里的人全都“沉沉睡去”，一个人推开了门，慢慢的走到了方静瑜的牢门前。

闭眼假寐的她，感到了门口有人，忙翻身而起。昏暗的烛火下，映照着燕临钧的脸。

“王爷！”方静瑜喜出望外，扑上前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燕临钧微微一笑说道：“你做的好，本王当然要来夸赞你！”

说完，他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他一走进来，方静瑜就上前抱住了他说道：“王爷！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这些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燕临钧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把你关到天牢来，受委屈了！”

“不委屈！”她摇着头说道：“只要能为王爷你分忧，我一点都不委屈！”

燕临钧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说道：“这些年，你在锦绣坊，借着他们的生意往来，替我和北蛮之间传递了不少的信息。你知道，我本不想将你嫁给侯老板的。但是这种事，必须要我十分信任的人去做，所以只能你来！”

“我明白！”方静瑜直勾勾的看着燕临钧说道：“王爷，我没事的。这些年，我没有让那个蠢猪碰过，我还是王爷你的人！”说完，她又紧紧抱住了燕临钧。

“明日大理寺和刑部都会提审你，你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吗？”

“王爷你放心，我死都不会招认的，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不会透露一分一毫！更不会说出跟你有关。”

燕临钧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我知道你会这样的，但是啊，我有个疑问，忽尔图来大燕，是因为你私自跟他通信了吗？”

方静瑜的笑容一僵，她看见了燕临钧温柔的双眼渐渐变得冰冷，骇人的杀意蔓延开来，这是他的警告。

“王······王爷，忽尔图对你太不敬了！我知道王爷您迟早都要除掉他，那么就让妾身帮你一把吧！”

“本来是挺好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赵遇如牵扯进来！”

方静瑜听了，忙辩解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赵遇如会去卧佛寺！那日我本只想迷晕她，但是忽尔图那两个愚蠢的手下直接把她也绑了来！我想着将计就计，让赵遇如杀了忽尔图也好。却不想赵遇如如此的没用！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也知道，在本王身边，失败一次，那就意味着什么！”燕临钧有些惋惜的说道：“静瑜啊，你私自做决定除掉忽尔图，已经是触犯了我的大忌。”

“王爷！”她连忙跪在了淮阳王面前说道：“那个忽尔图对你言语间丝毫没有一点尊重。我不允许有人如此的对你，你曾经说过，苏蒙上位是你的目的，那么除掉了忽尔图就可以了！”

“你以为，格朗是一个好相处的吗？你又以为，我真的是想扶持苏蒙上位？”他嘴里说着话，手却悄悄的扼住了她的脖子。

“还有，你居然偷看我跟忽尔图的信件。我如此的信任你，你居然背着我偷看我的信件？嗯？”

方静瑜这时才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而与死亡的威胁相比较，更让她害怕的是燕临钧的怒意。

他生自己的气了！

“对不起王爷！是我逾越了！”方静瑜忙磕起了头说道：“王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错了，我求求你，别生我的气！”

“你偷看了我的信件，擅自揣测我的想法，擅自写信联系忽尔图前来，最后，擅自杀了他。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踩着本王的底线啊！”他蹲下了身，抬起了方静瑜的下巴说道：“但是这些本王都可以原谅，本王不能原谅的是你做事不干净，留下了这些把柄，让人顺藤摸瓜的就找到了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身份，很容易把我牵连进去？”

方静瑜这时才觉得事情严重了，燕临钧似乎真的生气了！

“赵遇如，都是赵遇如！是她害的，若是没有她，我现在已经在北蛮杀了忽尔图，替王爷您完成所有的心愿了！”

“真是个傻姑娘！但是现在，你不仅没有完成本王的心愿，反而成为了一个累赘！”

方静瑜浑身颤抖着说道：“对不起，王爷！”

燕临钧把她扶了起来，然后对她说道：“那根簪子，你还留着吗？”

“什么？”方静瑜有些不解。

“现在本王的确有一个心愿，需要它来完成！”说完，他指了指方静瑜发髻上的银簪，然后转身离开了。

墙上的烛火暗了又亮，一切仿佛都没人来过一样，但是方静瑜知道，她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王爷，是静瑜做错了！”

五天后，方静瑜便被带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以及燕临钧和格朗都坐在那儿。燕临钧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昨日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他知道方静瑜会如何选择的。

赵遇如也来了，而林羽芙也被她带了来。

他们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审问着方静瑜。

只见她跪在正中央，眉眼间早已没了那日的淡定。只有和那天牢犯人一样的麻木和呆滞。只有偶尔瞥到燕临钧的时候，眼里才会露出一丝丝生气。

对于她来说，燕临钧就是她的所有。如今自己已经被他舍弃，那么自己活着，也毫无意义了。

想到这儿，方静瑜露出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林羽芙有些紧张，她看了看燕临钧，自己曾经的侍妾杀了北蛮的大统领。换做是旁人早就担惊受怕自己受到牵连了。但是燕临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必是铺好了后路。

“这真的不会牵连出王爷？”她低下头问道。

“放心吧，方静瑜就算被打死了，也不会攀扯出淮阳王的！”赵遇如信心十足的说道。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爱情啊，傻姑娘！”赵遇如摇了摇头说道：“怎么？难道你已经不打算找到他的把柄把他抓起来了？”

“不，我就是可惜这件事啊！”林羽芙叹口气说道：“又让他撇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话，方静瑜应该难逃一死了。

想到这儿，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在和格朗说话的燕临钧。自己曾经宠爱的女人即将踏上黄泉路，他居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高兴的样子。

“真是冷血！”她暗暗骂了一句。

这次会审由大理寺寺卿钟林峰主持。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可人儿，心里也暗暗叹息。这么美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侯方氏，本官问你，这些信是你写的吗？”钟林峰将一沓信件通过侍卫拿到了方静瑜眼前。

她翻了翻，然后点头说道：“是！”

“你会北蛮的文字？”

“会！”她回答得有气无力的。

钟林峰见状，看了看格朗。

格朗站起身，走到了方静瑜面前，用北蛮话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方静瑜也抬起头，用北蛮话回答了她。

“是燕临钧吗？”

“不是，杀忽尔图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你的家人想一想，你的丈夫和女儿啊！”

这时方静瑜忽然笑出了声。

“我不爱我丈夫，那个女儿根本不是我生的！我讨厌他们！”

格朗脸色一冷，转过头看着钟林峰，又用那种憨厚的表情说道：“钟大人，她真的会北蛮语！”

“辛苦了！”钟林峰点点头说道：“侯方氏，我问你，和你通信的人是谁？”

“北蛮大统领，忽尔图！”

“你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

方静瑜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这时赵遇如站起身指着她说道：“那我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方静瑜冷冷的看着她说道：“因为我想借你的刀，杀他的人。谁知道你如此无用，居然连一个草包都杀不了，只能我亲自动手！”

“你说什么？我······”赵遇如一点就着，但是被林羽芙紧紧拉住了。

钟林峰也咳嗽了几声说道：“赵大人，这里是公堂，还请你安静一些！”

“哼！”赵遇如不忿的坐了下来，猛喝了几口茶水。

“你跟忽尔图，不是情人关系吗？”钟林峰皱着眉看着翻译出来的信件，上面全是一些露骨的情话，他都有些同情侯老板了。

“若不是迫于他的淫威，谁会写这些恶心的东西？”方静瑜麻木的说道：“我曾去北蛮进货，那时遇到了忽尔图，他就这样强占了我的身子！格朗大人，你知道为什么忽尔图每年都固定要偷偷来大燕住一段时间吗？没错，他就是这样强行让我变成了他的情人。我恨他，可是我却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一句话，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虽然我不爱侯老板，但是锦绣坊是我的心血，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毁了！可是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他毁了！所以我才决定，和他来个了断！”

说到这儿，她长叹一口气说道：“只可惜啊，遇到了赵总教头，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所以这一切，就是你的复仇而已？”钟林峰有些讶异，这么简单？

“你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死了会引起多大的动荡吗？”格朗有些愤怒的问道。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你格朗大人吧！”她看向格朗，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我本打算随他回北蛮之后再杀了他，死在了北蛮，他就不会威胁到大燕了。可惜啊，老天不让他活太久！”

“你好歹毒！”格朗说道。

“我歹毒？难道逼迫我的忽尔图就不歹毒吗？”方静瑜冷笑着说道：“今日你们审判我，不过是因为我杀了一个北蛮的大统领。钟大人，我想问问你，若死的是一个普通人，你会如何做？”

钟林峰脸色有些尴尬。

“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三年前，城东的恶霸也这样强占了良家妇女，他们夫妻忍无可忍杀了那个恶霸，您判他们无罪！那个时候，人们都欢呼着，我们大燕终于出了一个青天大老爷！时过境迁，这青天，也变黑了呀！”

林羽芙在一旁听了，有些许的动容。

就因为忽尔图是一个贵族，就因为他的死会引起两国斗争，所以有些黑白分明的事情，就混成了灰色。如果方静瑜说的是真的，那么忽尔图是该死。可是现在，方静瑜也要赔上一条命。

这依旧是权贵把持的圈子，她以前之所以觉得所有事情都有个公平二字，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权贵而已。

换句话说，用一个人的性命换两国安宁，她也许也会选择和钟大人一样的做法。

这不是天黑了，只是千百年来被人们默许的黑暗。

往大了说，他们管这叫牺牲。但是在被牺牲的人眼里，那不过是一个笑话。

“刁妇！既然证据确凿，那么本官把你交给格朗大人处理！”说完，钟林峰往后一靠，这个烫手山芋就交给了格朗。

格朗站起身，看着她说道：“我要她跪在我大哥的墓前，夜夜守灵，直到死！”

说白了，是想留她一命，带回北蛮！

听到这句话，方静瑜笑出了声。她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燕临钧，眼中依旧带着眷恋。

“带我回去？守灵？就不怕我把忽尔图的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吗？”

“你若敢违抗，我就用北蛮的刑罚惩罚你！”

“好啊！那你就，带着一具尸体回去，慢慢折磨吧！”

说完，她猛地从袖间抽出一根银簪，眼也不眨的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啊！”赵遇如吓得站了起来。而在场的所有人也愣住了。

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不给她留一点尖锐物件在身上，钗环卸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不让她自我了断！却不想还是疏忽了！

簪子有毒，毒发作的很快，她到地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燕临钧。

“对不起，王爷。来生让静瑜再来伺候你吧！”她挣扎着想爬到燕临钧那里，但是燕临钧只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看来这里没有我的事了，钟大人，刘大人，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看都不看一眼方静瑜，走到了林羽芙面前，搂过了她的肩离开了。

林羽芙诧异他这个举动，连忙挣扎了一下然后想说话。

“别说了，她罪有应得！我们走吧！”燕临钧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几乎是强行带走了她。

赵遇如一脸懵的留在了原地，他们······他们就这样丢下了自己？

转过头，方静瑜已经动不了了，但是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燕临钧离去的方向，直至气绝。

赵遇如长叹一口气说道：“哎，不管说的是真是假，这份情倒是真的。临死前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离开，罢了，也是一个可怜人！”

最终，这件事用方静瑜的自裁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两国之间似乎都很满意这个结果，既避免了战争，对两国又有了交代。哪怕这个结果，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但这又如何，起码大燕和北蛮的表面和平再一次维持住了。

格朗离开的时候，燕临钰特地设宴庆祝。上京的百姓也依旧忙忙碌碌丝毫不知道，危险曾经离他们那么近。

没有人记得方静瑜这个人，她的尸体被格朗挫骨扬灰，用来祭奠忽尔图的在天之灵。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在回去的路上，林羽芙靠着车窗说道：“王爷，你爱过这个静夫人吗？”

她说的是“静夫人”，而不是“侯夫人”。

燕临钧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挺喜欢她的！”

“她死的时候你难过吗？”

“没有！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燕临钧毫不避讳的说道：“这样，我就安全了！”

林羽芙抬起眼看了看他，然后淡淡的说道：“我也会有这一天吗？”

燕临钧本想敷衍着回答，但是看到林羽芙的眼神，却说不出话了。

那是一种和方静瑜死前一样麻木绝望的眼神，两人仿佛在一瞬间，有了共情能力。

“你想什么呢？本王不会这样对你的！”

片刻之后，燕临钧还是低下头说了谎话。

但是林羽芙已经不想去追究他话中真假了。

“王爷，我不想住在王府里了。我想回沁云居！”

“嗯？”燕临钧觉得有些好奇。

林羽芙看着马车外那热闹的集市，轻声说道：“我想过回，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