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旁的我不说,但一会儿分家,您还得多顾念一些我们兄妹们。”林宝茹担心出去这一遭,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所以先盛了点玉米糁熬的汤喂给林小山。
林小山小口小口的吞.咽着,稍微急点还会呛的咳嗽,那小模样让林宝茹愈发心疼。
王氏看着自家闺女熟练的照顾着小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她记得章氏的三个儿子打小就没干过什么粗活。有一年麦夏农忙时候,公公叫了林有成下地,还被婆婆叉着腰在地头上数落了半天。
后来,还是自家满仓跟三个闺女去帮衬着把麦子收了。那时候,采荷应该才三岁多,还没个篓子高。
林宝茹见她面上露出戚戚的神情,就明白大抵自己又戳中了她的心事。不过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安慰王氏。
因为她清楚,身为人母王氏是慈爱的,可身为儿媳,王氏恭顺的太过愚昧了。若不让她痛着难受着,怕是一会儿面对奶奶跟大伯母的指摘,她又得固态萌发。
林宝茹安顿好几个小的后,就招呼着林满仓跟王氏一道出了屋。路过灶台时候,她又小跑着去盛了半碗汤水,并着一个硬.邦.邦的饼子放进了个荆条编的小篮子里。
林满仓瞧见了,但并未放在心上。至于王氏,此时心里存着事儿,自然也没心思问她要做什么。
里正家算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家,除了他是一村之主外,更重要的是林家老叔公跟族长,正是里正的爹爹跟叔伯。
几辈人经营着光景,日子自然是整个桃溪村最好过的。
那院子当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院,更别提整整齐齐的四间坐北朝南的大瓦房,还有两件明晃晃让人瞧着就羡慕的青砖厢房。
所以林宝茹纵然没上过门,可走到村里瞧见房子最敞亮的人家时候,也知道要走哪条道。
桃溪村不大,今儿晌午跟后晌林家闹得两出事儿,自然早就传遍了村子。现在,谁不知道林家二房的寡.妇要分家,老大家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也被人堵着门口泼粪水?
自然的,他们瞧见林宝茹一行人时候,也少不得凑上来说几句话。
除去谴责跟鄙夷刘氏跟大房做的那起子事儿不地道的之外,剩下的就是八卦林宝茹的亲事,还有一些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语重心长的劝说王氏忍一忍的人。
林宝茹见王氏不断的看向自己,心里有些无奈。她瞧着凑过来的人多了,脸上就添了几分苦楚跟委屈,泪盈于睫的说道:“不瞒婶子大娘们说,我娘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她说着,就故意倒了倒手里的篮子。那篮子没有盖布,所以里面装了什么,旁人看的可是一清二楚。
“今儿去里正叔那,我跟我娘搜刮遍了屋子,也没寻到个像样的物件。这饼子跟汤水,算是我们一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口粮了......”林宝茹说着太袖子擦了一把眼角,使得那双眼睛愈发红.肿了。“这些年,为着给奶奶凑奉养银子,也为了讨奶,奶.的高兴,我们是能给的给,不能给的卖粮卖物也会给......如今,是实实在在的再拿不出更多了。”
林宝茹不是圣母,所以半分不考虑忍让跟一家人的说辞。
她心里清楚的很,旁人之所以劝说或是打听,多半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否则村里,又怎会又悍妇跟泼妇呢?
不过她虽然不在意旁人的话,但也不想让老宅那边在名声上得了好。更重要的时候,只要没签下分家文书,她就得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娘王氏莫要心软莫要犹豫迟疑。
王氏听着旁人的议论,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
旁人探头去瞧清楚那篮子里的吃食后,都忍不住露出了怜惜的表情,更有甚者忍不住把手里未吃的新窝头塞进林宝茹篮子里。
“可怜见儿的,瞧着那饼子像是混着草根的,这可怎么下口哦。”
“也不是荒年了,一大家子劳力咋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有刚过来的婶子一开口,她旁边就有搭腔的了,“还能咋过的啊,有刘氏那么个婆婆,二房能得了好?”
这厢大家念叨了会儿,就有同情林家二房的婆子狠狠的啐了一口,转头吆喝了家里的孩子出来接着大海碗,而后说道:“咱也去里正家凑凑热闹,也听听老林家打算咋个分家。”
这年头,村里分家的事儿几乎不会藏着瞒着。一来是瞒不住,二来大多时候里正或是村里的族长为彰显公平,不会阻着旁人去打听。
于是当林宝茹兄妹跟王氏进了里正院子时候,身后就跟了几个说是要寻里正婆娘唠嗑的妇人。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妇道人家相互之间串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老林家分家,也碍不着里正婆娘的事儿,所以哪怕里正知道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也不好开口赶人走。
待到里正婆娘招呼了几个妇人进了厢房,里正才看向林宝茹。他这会儿瞧着林宝茹,心里也觉得可怜,尤其是知道刘氏给她许了那么个混账少爷以后,更是觉得这闺女命苦。
于是哪怕他这会儿绷着脸,可开口招呼几人进屋的声音还是刻意放缓了几分。
林宝茹却不管他的思量,叫了里正叔。
进屋后,她又同神色不善的刘氏章氏,还有一直闷头蹲在炕边上的林老汉跟林大冲打了招呼。
这会儿林家大辈儿们都坐在炕上了,而刘氏跟章氏则坐在炕边的长凳上,至于林有志只能站在一旁。
里正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看着林老汉说道:“林老弟,你到底是一家之主,既然定了要分家,那就说个道道吧。”
林老汉见屋里几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脸上也是火辣辣羞臊的很,他又吧嗒了一口烟袋锅,才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虽然老.二没了,但该二房得的东西就都给二房。”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几年我这婆娘背着我没少抠唆二房的物件,甭管是奉养银子,还是旁的,但凡能列的上名儿的,都折出来抵了往后我跟他娘的奉养!”
林老汉的话一出,屋里几个大辈儿就连连点了头。而心里一直憋着气儿的里正,脸色也稍稍转好了一些。
最起码老林家,还有个明白事儿的,不然今儿这场分家,少不得得让不少人戳老林家的脊梁骨。
其实里正也怕这次分家太过不公,毕竟桃溪村自古没有苛待寡.妇成独门独户的习俗。况且,那寡.妇还是毫无过错的。若是老林家这边仗着二房没个顶事儿的男人漫开口,他跟几个大辈少不得要训斥几句。
不过现在瞧着,倒是他多虑了。
王氏这会儿没主心骨的很,只能紧紧挨着自家闺女坐着,坐立不安的瞧着蹲在地上闷头说话的公公,还有忽然瞪眼的婆婆。
刘氏没想到林老汉真存了这心思,当即暴跳如雷,“老头子,你浑说什么呢?她克死老.二,我还没找他算账,现在还想分东西?”
也亏得刘氏还有点脑子,这会儿只是黑着脸冲着林老汉嚷嚷。若是放在往日里,她指不定早就不依不饶的跟林老汉干起仗来,少不了还得指着王氏鼻子咒骂会。
也是白天时候,刘书来闹腾的一出,让她有了收敛。
林老汉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说道:“不光老二家该得的田地粮食,还有宝茹那丫头的聘金聘礼,但凡是刘家送来有单子记着的,都得还给老.二媳妇!”
刘氏一听还要还聘金,当即就拔高嗓音打算了林老汉的话。
她从长凳上跳起来冲着林老汉就推搡过去,“你个完蛋玩意儿,脑子是让粪填了?她是老娘的孙女,老娘凭什么不能拿她的聘金?我告诉你,想让老娘出物件出银子,门儿都没有......”
林老汉任由刘氏推搡,只管闷着嘴再不开口。刘氏瞧着实在没辙,只能转头指着王氏跟林宝茹的鼻子骂道:“一家子灾星,害死老娘的老幺又克死老.二,现在还想分物件,想的倒是美。我告诉你们,只要有老娘子啊,你们休想得了老林家一分半厘......逼急了,老娘就替老.二休了你这挨千杀的娘.们,也省的你仗着老.二媳妇的身份,祸害老林家的光景!”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婆婆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她本来就是软性的人儿,现在听着刘氏高亢愤恨的声音,脸色瞬间就煞白起来,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她觉得浑身发冷,连带着握着自家闺女的手都带上了些许力道。
林宝珠刚想开口,就见林满仓挡道了她跟王氏跟前。
他也不言语,任凭刘氏抓挠咒骂。就算到刘氏抓挠的他满脸花,再没了气力跳脚的时候,也不见林满仓吭一声。
“一个两个的白眼狼,挨千杀的!”刘氏在林满仓跟前扑腾着,可跟前的孙子把林宝茹跟王氏挡的严严实实,她根本就打不上去,所以只能嘴上不三不四的骂着混话,“你们就是看着老.二没了,要苛待死老娘,一个克死老.二的寡.妇,一个跟混不吝勾勾搭搭丢人现眼的赔钱货......有老娘在,你们甭想算计老林家的东西。”
林宝茹不怕把事儿闹大,更不怕在里正院子里丢人,左右仔细计较起来,让人诟病厌恶也只能是刘氏这想要逼着二房净身出户的泼妇。
她红着眼从林满仓身后探出身,盯着刘氏问道:“奶,你整日里说我们是白眼狼是赔钱货,是要算计您手里的物件,可这都多少年了,您到底让我们算计了什么?”
“但凡能让您顺心的事儿,我跟我娘哪样少干了?林家柴房里的柴禾,家里的干草垛,哪一样不是我们给填满的?”林宝珠并不理会刘氏霸道想要打人的模样,她直直看着刘氏,一脸坚毅的问道,“不说旁的,就大堂弟的小衣,还有小堂弟的尿戒子,试问我们娘几个谁没给洗过?”
她说着,又拽了拽自个身上满是布丁甚至有些发苏的衣裳,苦笑道:“您要新袄,我娘没日没夜的做活儿,攒了铜板给您买新棉花。可我们兄妹呢?一年只一件衣裳,夏日里把絮子掏出来,冬日里再填进去,这多少年了只用一块絮子,如今早就成了黑的弹不开的硬板子了......”
“奶,要这样您还觉得我们一家是拖累,是赔钱货,那您说说大伯娘一家又是什么?”
刘氏被她问的瞬间哑了声,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瞧着林宝茹不顺眼,甚至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家大媳妇说的灾星那事儿来。
“我是你奶,伺候我干点活,你不应该啊!我告诉你,半仙儿都说你是灾星,这能有差?你先克死我的老幺,又克死你爹,现在还来算计老林家,你是安的什么心啊!”刘氏有些心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又张牙舞爪的要去拉扯林宝茹。
这次不等自家儿子有所反应,王氏蹭的一下就站起了身,直接把闺女拉到身旁,双唇颤抖着强撑着看向刘氏,“娘,若是您实在瞧不上我们,那干脆就做主休了我吧!”
这些年王氏为着二房媳妇的名头,没少让孩子们跟着受气。可现在,她看着素来不顶事儿的儿子都能挡在婆婆跟前,忽然觉得守着一个空名声,真的什么用都没有。
左右在林家,她是婆婆嘴里不恭顺爱算计的不讨喜寡.妇。分家了,她也落不下好名声。那同休了自己过,又能差多少呢?
“行了,都别闹了。”林老汉见王氏忽然说出这话来,当即开口。他看了一眼自家婆娘,又瞥了一眼王氏跟林宝茹,“什么休不休的,就算是休也由不得你娘做主!”
刘氏也清楚,要平白无故的休了王氏,是不可能的。所以,见林老汉开口压下这事儿,她也只是怪模怪样的冷哼道:“我怎么不能做主了,再怎么说我也是老.二他娘!”
里正一听她又要作妖,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他冷着脸开口道:“行了,林刘氏,你真当桃溪村是你家的啊!这是啥场合,也容得了你撒泼!”
“我倒是没听说过,当婆婆张口闭口就是休了给自家儿子生儿育女cao持家务的儿媳妇!别的不说,就是你丢的了这个脸,咱桃溪村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的话到底有分量,真发怒的时候,还真能唬住欺软怕硬的刘氏。
刘氏瞧着里正是真动怒了,而族长跟叔公也都紧皱着眉怒视着她,当即气焰也就小了一些。可要让她往外掏东西,那还真比割她的肉还要让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