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里,迎来了一阵春雨。
雨下得不大,雨丝如沫,下了老一阵,地上方菜湿了一片。
这一幕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意境,与这兵荒马乱的黎阳城乃是格格不入,但是城内此刻倒更是无人有这闲情逸致欣赏,空费了一好看的雨景。
曲嫣然将支起的窗合上,将这雨后黄土和泥的气味,隔绝在外。
这里是河北,没有家乡雨后泥土的清香,有的只是黄土满面。曲嫣然自是不喜这里,但无奈江南大乱,作为一个颠沛流离之人,哪还计较那么多呢。
曲嫣然回来走入屋内,继续调弄着他的相思木琵琶。
但凡名匠都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作为名善才的曲嫣然,对于琵琶调试,从不假手于人,非要弄得十分,方才满意。
做完最后一工序后,楼下的脚步声响起,曲嫣然抬起头,看着杨娥皇正立于她的面前。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是山东来的杏仁酥,妹妹来尝一点。”
杨娥皇点点头,拿起银勺在食盒里挑了一抹,言道:“好甜。”随即又加了一勺,便不食了。
曲嫣然与她相处日久,心知她的性子,除非是非要食完的,任何美食,绝不动第三口。
“姐姐,我是来告辞的。”杨娥皇轻声言道。
曲嫣然微微吃惊,问道:“好妹妹,是我招待不周吗?”
杨娥皇连忙言道:“姐姐。不要误会,我这身子已是大好了。搅扰甚久,总也是要告别了。”
“哪里有搅扰。不搅扰的说法,我们姐妹情投意合…哦,我知道了,你可是有如意郎君,要投奔于他?”曲嫣然一副笑语嫣然的样子。
杨娥皇脸一红,言道:“姐姐休要取笑,是我二兄那已拿了主意,要出远门。”
曲嫣然闻言,叹了口气。兄如半父,不可轻违。曲嫣然言道:“原来如此,那么我也不便强留妹妹,冒昧问一句,妹妹要往何处去?”
杨娥皇微微犹豫一下,才轻声言道:“东都。”
曲嫣然听了上前合住杨娥皇的手,正色言道:“妹妹,现在战乱虽结束,但东都还是乱得紧。听闻王世充专权,天子已形如傀儡,你们…”
说到这里曲嫣然话音一顿,杨娥皇垂头言道:“我怎么不知。也劝过二兄了,但他其意甚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故而我特来向姐姐拜别。”
杨娥皇说到这里。想起杨暕去街边喝酒,认识了一个什么瓦岗军的书办。
杨暕郁结之下与对方聊了很多。也知道东都为王世充所据,回来后杨暕就对自己说天下除了东都。哪还有我杨家的地盘那话。她心知杨暕一直不甘心,杨广不把皇位传给他,故而对于东都的权位十分恋栈。但是此去东都,王世充要为董卓,王莽之心毕露,他们兄妹二人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曲嫣然自也清楚杨暕的性格,知道他要去东都作何,故而对曲嫣然的处境不由生起了怜惜之意。她此去东都,恐怕二人今生就不能相见了。
曲嫣然想到这里,侧过身子微微抹去眼泪,当仍是强自言道:“既是兄命不可违,姐姐唯有希望妹妹你一路平安了。”
说到这里,杨娥皇点点头,将手镯从手上退出,放在曲嫣然手里,言道:“临别之际,赠此物留念,至于姐姐的救命之恩,只有来世衔草结环为报的。”
曲嫣然见此手镯一个碧绿弯弯好似一泓碧水,抚上温热,心知此物乃是价值连城之物。而对于杨娥皇的身份,如曲嫣然早心底有数,只是二人都不说破罢了。
曲嫣然也不推辞,当下十分利索地答允言道:“那好,我就先替姐姐收着。”当下抹去泪痕,将手镯带上手腕之上。
曲嫣然噗哧一笑,言道:“正合手。”
杨娥皇也是欣然。
曲嫣然当下言道:“这几日魏公大宴,这得归楼的老板,要我给魏公献上一曲,你也知我们飘零之人,拒不得魏公之邀,姐姐你就等我数日,我们再一并去东都。”
杨娥皇讶然,抬头见曲嫣然神色,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杨娥皇心知这位姐姐重情重义,此番定要陪自己去东都照拂自己。
当下杨娥皇轻轻点了点头,曲嫣然嫣然一笑。
当下二人坐下来。曲嫣然岔开话题,言道:“魏公虽在东都打了败战,但这一度幽州刺史,李重九率大军赶来,帮他守住了黎阳,故而魏公能保全河北之地,多亏他之力,这才设宴答谢。”
“李重九至黎阳?”杨娥皇心底不由一跳,心道幽州至黎阳上千里,未料到李重九与她今日竟在同一城之中。
“妹妹,妹妹。”
见杨娥皇面泛红晕,魂不知属,曲嫣然不由讶然,杨娥皇这方言道:“这李重九与魏公十分亲厚吗?”
“那我不知,但诸侯之间,今日为友,明日为敌的事,看得多了,你叫我这局外人如何晓得。不过听闻这次天子在江都遇难,李重九在幽州替天子发丧设坛,还让幽州百姓一并拜祭了。”
“如此啊,”杨娥皇乍然甜甜一笑,曲嫣然与杨娥皇相识许久,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明艳的笑靥,顿时好似满室生光。
曲嫣然言道:“妹妹这一笑,可不让他人看见。”
“为何?”
“倾国倾城之故啊。”
“姐姐取笑了。”杨娥皇抹过一丝羞色,随即看向窗外,悠然言道,“我还以为他会怨怼父皇,没想到他亦没有忘了我杨家的恩德。”
黎阳城外。
雨幕之中,几十骑快马轻骑踏过泥土。
快马上为首之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对一旁言道:“无忌?距离黎阳还有多远?”
马旁骑士言道:“回禀秦王,应该还有十几里地?”
对方点了点头,将马鞭一扬,言道:“这从长安沿水路至黎阳,坐船不过数日可至,兵贵神速,此番我们要速战速决,迫得李密下定决心,归顺我李唐。”
一旁之人言道:“此恐怕不易啊,李密乃是野心勃勃之辈,况且我听说李重九亦在黎阳,秦王此去轻身犯险,恐怕不可,是否先知会陛下一声?”
对方摆了摆手言道:“不必了,我就是要出其不意,竖此大功,李密观之如反掌之上,连李重九恐怕也要被我擒于黎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