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刚下飞机,取行李时接到了房东电话。
“陈先生,我前面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不好意思,我在飞机上关机了。”
“原来是这样啊,”房东笑道,“我还给你太太打电话,也是打不通,我刚刚倒有点急了,心想你们换号码也不会两个人一起换嘛。”
“哦……”陈池听到太太两个字,目光在行李转盘上顿了顿,一错眼倒瞥见了自己的黑色行李箱。
“陈先生,有个事情要和你说。是这样的,我这个房子呢,准备要卖了。”
陈池盯着行李箱朝自己慢慢传过来,十分意外。他和房东签了一年合同后,第二年合同到今年七月结束,房东说就按原来的合同条款续着,大热天也不要特地碰头签合同了,陈池已住了两年,他十分省心,信得过。当时陈池刚离婚,本就没有心情考虑杂事,便就这般操作了。
此时听得房东要售房,他愣过后立即应道:“那我另外找房子,最迟一个月搬走,行吗?”
“行的行的。”房东客气地笑一下,“其他没什么事,那就这样啊。”
陈池取下行李箱,心道,国庆假期倒是有差使了,找中介换房子。
或许不租了,趁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索性买了,以后住定下来,不用搬来搬去。
这念头一起,他不可遏制地就想到许霜降。她在的时候,他没有能力买。也没有下大决心,学别人的样,砸锅卖铁借遍亲友先置办一个小小窝给她住。她也没像有些人家的姑娘,天天催着赶着念叨自己的房。他们东搬西搬收拾不过来的时候,她才赌了一回气,去睡了地板。
“对不起。”他猛地刹住脚步,脱口而出道。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姑娘拉着行李箱横停在他面前,也是忙不迭道歉。这姑娘自陈池面前穿过,陈池心不在焉没留意,行李箱后部差点绊着他的脚。
两人道歉后都礼貌地笑一笑,便各走各路。姑娘欢快地在陈池前方拖着行李加紧了步伐,一会会,接机口窜出一个男人,亲密地拥抱住了她,看样子,不是情侣就是夫妻。
陈池赌他们是情侣,不像夫妻,他们身上没有夫妻的味道。
夫妻是什么味道?他怔住。
是他和霜霜那样的。她要是过来接他,不会给他当众抱这么久,几下就挣脱了,说不定还要给他身上拍拍灰,然后绕在他身旁叨叨开,晚饭吃过没有,吃了什么,还饿不饿。他如果说饿了还想吃,她就会把家里有些什么什么饭菜说一通,他如果说不饿,唔,她还是会把家里有些什么说上一大堆,末了会嗔怨,我特地为你做的。
小别重逢,她不仅会注意到他,眼睛还会像雷达一样不漏过他带的任何包包袋袋。能拎一件是一件,她一定会帮他拿件轻的,他不给,她会夺。他的行李箱皮革面上蹭到了污渍,她准会很快看见,随后准会耐不住,必定抽隙去拂一拂。
他就任她做着这些小动作,嘴里抽重点问问别后情况。他们交换完概况后,要是路程还长,就牵着手,有时候不牵,一同往前走,自然融洽得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陈池默默地跟着前面那一对男女,他们搂着对方的后腰,举止亲昵,看样子也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他在电梯处停了下来,没有随他们进去,低头寻思着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因为到了停车场信号就未必好,再待开车回了住处后打,父母怕是要上床休息了。
电话里嘟嘟嘟地尽是长音,却没人接。
陈池皱起眉头,改拨父亲的手机号码,竟也没人接
。他一急,拨给小姑姑。
“池伢,你妈妈住院了,你爸爸在医院照顾,可能没听见铃声。”
“姑姑,我妈怎么了?”陈池急坏了。
“你妈手上长了一个肿块,今天下午开了刀,手术很顺利,我才从医院回来,你爸陪着。”
“什么肿块?”
“哎呦,医生就说是肿块,没说别的啥,你放心。”
陈池怎么放得下心,当场查了机票。
凌晨三点,半缺月亮坠在东边天空,将周边推开了一圈白月华,星星只有稀疏几颗。
陈池下了出租车,拖着行李箱在青白的圆球罩路灯柱下找住院部。底轮轱辘擦着地面,发出了轻微的滚动声,在静夜里被放大无数倍,传至四面八方。
“爸。”
陈松平正在躺椅上迷糊打着炖,闻声抬起头来,就着门缝外透进的一束光,眯起眼瞧了瞧面前的一人一箱,顿时惊得险险扬高声:“陈池?你怎么来了?”
“妈怎么样?”陈池顾不得其他,转头往床铺看去。夜里,病房内熄了灯,十分黑,他只看到床上拱起的人廓,便焦急地奔过去。
他妈妈的脸只能依稀看得清眉眼。
“你妈睡了,出去说。”陈松平把声音压得极低。
走廊的灯光亮,陈松平将陈池上下瞄了一遍,皱起眉头问:“你怎么突然来了?你小姑姑对你说的?”
陈池胡乱一点头,急声问:“妈有什么肿块?”
“肘关节囊肿,不要紧的。”陈松平解释道,“你妈老早以前左手前臂上有点突起,最近觉得大了些,医生建议手术切除,这两天有床位,我们就来了。你小姑姑肯定没说清楚,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也是手术,你们怎么不跟我说?”陈池揪心得眉头也皱起。
“你不是老出差嘛。”陈松平表情淡,那一眼却隐含严厉。
陈池敛眸,一时不敢接话。父亲总想着要过去瞧他一趟,他不想父亲插手,婚姻里的事不是劳动父母帮忙就能解决的,所以他一直在用出差做借口,这时默了默,依旧着急母亲的病:“妈老早就有肿块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就一点点小疙瘩,医生以前检查过,说了没关系的。”陈松平话题一转,“你电话都不打一个就过来,工作怎么办?”
“没事,马上就要放假了。”陈池随口答着,又追问,“那妈今天的手术情况怎么样?”
“很好,下午两点推进去的,你小姑姑小姑父都陪我等着……”
“这么晚了,家属尽量不要在走廊里说话,”巡夜的护士过来,瞪着父子俩,低声交代道,“有事到别的地方商量,不要影响病人睡觉。”
“不好意思啊,我们知道了。”陈松平歉然应道,拍拍陈池的手臂,“我儿子,连夜赶过来看他妈妈,刚到,我给他说说情况。”
不知为什么,陈池竟然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骄傲和满足,他心头倏然一酸。
护士小妹瞟了陈池一眼,面色缓和一些,她还记得陈松平:“十二床下午手术的吧?病人怎么样?”
陈松平赶紧道:“麻药反应好像还没过去,上半夜隔一会儿就想呕,说难受,现在眯了有大半个小时了。”
“我去看看。”
父子俩也忙忙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