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彩莲和陈松平接到亲家的电话,是在早晨六点。
陈松平拿着浇花桶,给阳光上的昙花浇水:“这花苞苞过一两天要开了。”
“开了就去买块肉,做肉片花瓣汤。”汪彩莲喜滋滋赶时髦,“到时候我端起,你给照个相,给池儿从网上发过去,让他吃不到也看看这道菜。”
客厅的电话就在这时响起。
“啊,亲家呀,你们早呀。”
“大姐,我要跟你们说个事。”许满庭停了停,望向许霜降闺房,那门紧紧闭着,宣春花耳贴在门上,半晌朝他轻轻点头,掂手踮脚走过来,他才开腔道,“昨天,小陈和霜霜离婚了。”
“啥?”
楼下樱花树冠上,鸟鸣儿啾啾。
陈松平听到汪彩莲急乱地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眉头一皱,放下花洒转进屋。
“松平,亲家说池儿离婚了。”
两家父母,陈家完全发懵,许家克制着气愤诉说。
“他们没和我们商量,两个人去民政局办了离婚证。大哥,大姐,小陈和你们以前提过离婚的想法吗?”
“没有,”汪彩莲听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陈松平肃着脸,连忙搓搓老伴的后背,她侧过脸来瞅瞅陈松平,声音倒像浮木般虚飘,“上个星期五晚上,池儿还和我们通过电话,说家里一切都好,对了,还说霜霜也好。”
老夫妻俩目光一对,心里头突地明白过来,这半年来,陈池提到儿媳妇,就说她多忙多忙,连听个电话都似排不出空来,恐怕就是夫妻有隙的兆头。
“这么大的事,证都一人一本分好了,小陈昨晚也没跟你们提一声?”宣春花掩着恼意。
“我们还不知道,亲家,你慢慢说。”陈松平沉声道。
“本来小夫妻俩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该掺和。但好好的一家人,突然就成这样了,我们怎么忍心不过问?”宣春花勉强说了几句话引子,就压不住那满肚肠的焦躁忧虑,直奔主题:“小陈昨天把霜霜送回来,霜霜的衣服就打了一个布包。”
她的声调都变了,这都新时代了,谁家的女儿是这样回娘家的?
许满庭接过话,顾全着颜面,在电话里客观叙述道:“小陈说霜霜有外遇,具体外遇谁,却一个字都不说,我们问过霜霜了,霜霜坚决说没有。”
“我自己养的女儿,我清楚。我家霜霜,花言巧语讨人欢心那套是不精,但她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路,做人清清白白,她说没有就是没有。倒是陈池,霜霜说他搞婚外情,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一个字都不肯答。”
“听霜霜说,和陈池有关系的人是他的同事,具体这关系深到什么程度,霜霜没有细说,但是确定的是他们一起出差一起玩。”许满庭告诉道。
“男人女人一起出差就算了,趁着出差一起玩,正常吗?”宣春花又接过话,“可怜我家霜霜长期蒙在鼓里不知道,陈池在外总说忙工作,我家霜霜也要工作的,照样把那个家收拾得整整齐齐,别人家这样年轻的媳妇都要撒个娇,不是叫父母来照料家务,就是花钱到外头请阿姨,我家霜霜从小也娇养,嫁给陈池后,我们做父母的帮不上她,她也不愿请外人到家里,事事都亲力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大姐,你们说说,陈池这做法对不对?”
许家夫妻俩今天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要通知陈家父母,两家长辈最好赶紧想想辙,所以一开始定的基调是理性叙事,只是宣春花说着说着就没忍住情绪,变成了抨击模式。
“亲家,我家池儿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我们要去问问他。”汪彩莲急惶惶地澄清。
这话虽说没啥大毛病,连宣春花都是这么期望的,但宣春花听着刺心,这会子她觉得天底下的婆婆咋就都那样呢,平时嘴里花好桃好挺疼人的,一遇事先护着自家儿,以前她婆婆,许满庭的妈,在她和许满庭夫妻吵架时总来说许满庭的好,现在她闺女遇到的婆婆还这样。
不过,她也是,坚信自己的亲娃是个好的。
称宣春花的心,陈家先八十大板给陈池打下去,然后两家坐定了劝导劝导小夫妻。
“就是误会,怎么可以这么冲动呢?结婚离婚,是随便填张表格吗?填坏了撕掉重填?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宣春花心疼道,“我家霜霜,自从拿着布包回家,就一直哭,哭了一个晚上,哭得眼泡鼻头肿,她从小到大没这样过,说句难听话,我把她生得人傻皮粗,小的时候被那些小男孩故意推一下,摔得破皮流血,回来都不叫疼的,特别耐打,我真是没见她这么哭过,我们夫妻俩,一个晚上没敢合眼。”
“霜霜现在怎么样?”
陈松平这话叫宣春花听了才安泰一些,她吸吸鼻子,愁叹道:“还好,她是个犟性子,昨晚拦着我们不来惊动你们,说什么晚了,不要影响了你们休息,还说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大哥大姐,婚姻自主的道理我也懂,但孩子们闹成这样,我能不焦心吗?”
“霜霜妈妈,你放心,我们现在就打电话找陈池,让他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陈松平肃声道。
陈池宿醉,躺在沙发上,父母的连环电话铃正好充当了闹铃。
“陈池,你怎么回事?霜霜的爸妈打电话给我们,你和霜霜办离婚了?”陈松平光火道。
“慢慢说,慢慢说,”汪彩莲急道,“池儿,你和霜霜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池闭着眼抓了一把头发,头像要裂开似的,听着父亲严厉的催促,陈池,你说话呀,你说话呀。犹如小时候被训诫前的节奏。
他勉强掀开眼皮,坐了起来,脚下踩到了一个滑凉的啤酒空罐,带起一阵骨碌碌的翻滚声。
“爸,妈,我离婚了。”陈池颓败地将头仰靠着沙发,身上那件T恤被沙发背挤贴着,让他的后背十分潮冷,昨夜他睡倒在沙发的海绵布垫里,窝出来一身湿汗,如今竟似要凉到心里去。
“什么原因动不动就离婚?你是几岁的人了,做事这么毛躁?”陈松平斥骂道,“霜霜说你外头有人,是不是?”
“她给你们打电话了?”
“你岳父母给我们打的,你外头有没有人,你说。”
“没有。”
这软塌塌的回答令陈松平微微宽心,但他皱紧了眉头,语气一丝都没有和缓:“那你岳父母怎么说得那么确定,说你和一个同事又是出差又是玩?你到底有没有和什么同事过从甚密?”
陈池嘴角牵了一下,鼻腔里抖出几下涩涩的呼吸,似苦笑似自嘲,却不回话。
“池儿呀,”汪彩莲信儿子,“是不是工作需要,免不了要和同事多接触,让霜霜误会了?你要好好解释呀。”
“阿莲,你先不要给他找理由,误会最多吵架,为什么要闹到离婚?陈池,你明明白白给我们说清楚,同事是哪个?做什么工作的?平时接触是不是都出于工作需要,你们的交往到底有没有出格?为什么霜霜和你岳父母都这样说你?”
陈池的手掌盖住眼睛,使力搓揉着:“……爸,他们这样说,就这样说吧,我要上班去了。”
陈松平顿了片刻:“既然站得直,为什么不好好给霜霜说?”陈池没应声,陈松平质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就为这事离了?”
“池儿,你岳父母还说……”汪彩莲语气迟疑道,“你诬陷霜霜出轨,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池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停了停,嘶声道:“妈,没有的事。”
“那你们都在闹什么?”陈松平喝道,“阿莲,收拾两件衣服,我们现在去火车站买票。”
“爸,你们别来。”陈池当下一惊,不由坐正了身体,垂眸就见脚下乱滚的啤酒罐,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爸,我……明天就要出差,你们来也没用。”
“去几天?”
“一两个礼拜,看情况。”
“那离婚的事不管了?婚是说离就离的吗?”
陈池捋着脸,疲声道:“我自己会处理。”陈松平哼一声就要开腔,陈池疾道,“出完差回来再说,现在大家都静一静。爸,我的机票已经定好了。”
陈松平几十年工作,勤勤恳恳,从未有偷奸耍滑因私废公之时,他又哼一声,心里焦急,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沉声交代道:“那你去出差,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们提前说一声,我们过来,两家人碰一起好好说。”
陈池含糊搪塞过去,听着电话那头哒一声挂上了,他把手机甩到沙发上,双手抱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