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么快就开好信箱了?”顾四丫转头朝向门口喊了一句,又低头咧嘴笑道,“我哥回来了。”
“下去一趟能有多慢。”陈池脱了鞋,把手机和两封水电费账单放到桌上,奇道,“跟谁说话呢?”
“小晴儿。”顾四丫开开心心地说,“我告诉她我来也。”
陈池一怔,却听顾四丫的手机里传来柔柔的一声:“陈哥晚上好。”
“哦,黛茜,晚上好。”陈池回道。
“瞧你们这客套。”顾四丫笑嘻嘻把手机屏幕转向陈池。
屏幕里,陆晴穿着奶白的翻领大毛衣,抱着一只硕大的毛绒棕熊,抿起了一个小酒窝笑,她似乎坐在床上,背后是一堵墙,隐隐有细花纹。陈池记得,那位置应该是贴了墙纸,粉白底色有些陈旧了。
“你晚饭吃过了吗?”他笑着问道。
“吃过了。”陆晴歪起头,显得愈加俏皮,“芳怜刚刚和我说,表哥带她才吃完大餐回来,我说,我这个同学也逃不掉要尽些地主之谊,接风宴表哥请了,明天星期六,我也该请芳怜吃一顿,陈哥你也来。”
“嗯……”
陈池还没想到如何接话,顾四丫就把手机一翻转,自己对着屏幕说:“小晴儿,你忒客气呀。”
“你们聊。”陈池一笑,对着顾四丫朝卧室方向点点。
顾四丫一眨眼表示收到,旋即促狭道:“你不请我吃饭,我都会找你搓一顿的。”
“哇,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能想到一块儿去。”陆晴咯咯笑。
“对呀,啥都别说,见面先吃。”顾四丫说着大学时期宿舍女生的宣言,哈哈大笑。
陈池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里面十分整齐,他很容易在下层找到了装被子的真空压缩袋。许霜降甚至在袋子封口处作了简单标注,写了规格和使用者。陈池读了读,头一次意识到家里的被子原来这么多,除了父母用过的,还有他和许霜降的四季被。因为他们搬过家,床的尺寸总有变化,一开始许霜降对被子是能将就,就将就,但耐不住时间长,重新添置的心思总是时不时起一下,慢慢地,被子也换了全套,这点却是陈池不知道的。
他选了一床厚一床薄,抱出来,起身不由寸寸扫描许霜降的衣服,乍看之下,好像没少几件,至少她那些薄款的春装外套都没拿走。
陈池观察了半晌,将柜门掩上,把被子从袋子里抖开,刚要抱到小书房去,心里一动,拎起被角嗅了嗅。
他记起了许霜降晾晒的那套理论。她振振有词说,长久不用的被褥要先晒一个太阳天,才能被紫外线烘得香喷喷。碰到下雨天急用呢,实在没辙,就拿个吹风机帮着疏松疏松被子里的纤维。
“你就跟我们一起呗,反正双休日也没事做。”吹风机呜呜的声音传出来,顾四丫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显得愈加兴奋,“我去问问我哥,他怎么给我安排的。”
“哥,哥,”顾四丫跳下沙发,抄起许霜降的厚毛拖鞋,啪嗒啪嗒往卧室奔,“明天你准备带我去哪里玩?我们叫小晴儿一起来,玩好了蹭她饭吃。”
“……”陈池抬眉看向门口,笑起来,“蹭人饭,你这么大声说,害不害臊?我们就在周边随便走走。”
“哇,这种没有目的性的兜风才叫有意思呢,才能见到真正的风土人情,我喜欢。”顾四丫兴高采烈对着手机道,“小晴儿,怎么样?我现在出来玩,都不太想走一路跑去一个公园,那样可没劲了,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就爱跟我哥一样,随性在路上看风景。”
“是啊,景点去多了没意思,说穿了,它们就是框起来的风景。”陆晴道,声音有点咕噜咕噜,宛如她和顾四丫几个女生在大学宿舍里一边吃零食一边说东道西那样,软哼的腔调里满满都是娇萌。
“太精辟了,景点就是框起来的风景。”
陈池扯过被子另一头抖抖松,听到顾四丫兴致勃勃还说个不停:“我们去看没框起来的风景,我哥开车,开到哪儿是哪儿,我早上煮鸡蛋带着,我们三个人,六个鸡蛋够吗?总不能九个鸡蛋吧,一下子要把我哥家的鸡蛋吃空了。哥,你有鸡蛋吗?”
“还鸡蛋?你怎么不说烤香肠?”陈池盯顾四丫一眼,挥起手背,示意她出去说。
顾四丫倒不嫌弃吹风机的呜呜声,兀自高兴撇嘴道:“能烤香肠,我肯定烤了,可是你们这儿,露天能给咱搭火灶?碳烤架都不让随便摆的吧。我们就准备点别的,黄瓜呀西红柿呀面包呀话梅呀。”
“芳怜,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小学春游的节奏。”陆晴俏笑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了。”顾四丫嘻嘻笑,“怎么样,小晴儿,明天路上要是看到饭店,你就命中注定要破费,要是看不到饭店,我们就吃煮鸡蛋。”
“这,明天……”陆晴停了停,声音软绵绵,似有犹疑之意,下一句嗔道,“我还能逃掉请你吃饭呐?你千
里迢迢过来。”
“哈哈,那就一起去喽?反正你也没啥活动,我们这时候出去,虽然冷了点,那也叫踏春嘛。人多热闹,不然就我和我哥,说半天就没话说了。哥,你说是吧?”
陈池瞟了瞟顾四丫:“就你这么话多,你还怕没话说?”他翻转了被面,笑道,“黛茜,明天你要是有空去的话,你们约个时间,我和芳怜早上过来接你。”
他再次朝顾四丫挥了挥手。
顾四丫吐吐舌头,欢快地转身,跑回客厅坐着。
陆晴的手机屏幕里,顾四丫身后的背景闪现出陈池,图像切得太快,匆匆一现,只看到陈池穿着黑色鸡心领毛衣,站在一张大床边,他后面的窗帘淡雅,很有田园风,侧边靠墙好像是一个红棕色的五斗柜,房间里亮着黄黄的光,在冬季寒冷没空调的夜里,这种光让人觉得特别温馨。
尤其当看的人坐在石膏板隔断的小单间,只有一盏青白床头灯照明时,那对面屏幕里卷着浓浓生活气息的房间内景更如小油画般。
可惜一瞬间,陆晴眼睛一花,她能看到的背景很快变回了之前和顾四丫视频聊天时的沙发靠背和白墙。
“我们什么时候过来接你?”顾四丫问,那种呜呜声变小了,她的声音显得清晰。
“你们想什么时候过来?我多早都起得来。”
两人商量片刻后,陆晴听到呜呜声没有了,除了顾四丫的说话声,那边格外安静,好像只有几下零碎的磕碰声,她忍不住问道:“陈哥在干什么呀?咱们商量这么起劲,得问问他这个开车人吧。”
“是咧是咧。”顾四丫转头一瞟小书房和卧室的方向,嘿嘿道,“我哥呀,给我在收拾我今晚要睡的铺。”
“哇,”陆晴不可置信地鼓起眼睛,赞叹不已,“你哥也太好了。”
陈池在小书房支起折叠床,听见客厅里的对话,摇摇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哥之前给我整被子,现在给我安床去了,你看看,这就是亲情。”顾四丫炫耀道,又蹦跳下沙发,“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铺。”
她又啪嗒啪嗒抄着鞋走进小书房:“哥,好弄吗?”
“没问题。”陈池蹲在床脚边,抬起头来,“你别扯着黛茜滔滔不绝,大家早点睡,明天好早起,一路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说话。”
“哥,我和小晴儿约好八点去她那儿接。”
“八点?行。”
顾四丫高兴地转着手腕,将屏幕对准了折叠床:“小晴儿,那我们就说定了。来,最后再给你瞧瞧我哥给我准备的被子。”
屏幕里,陈池立在床头躬着腰,双手搭在被上,闻言一侧头,面朝陆晴这个方向,目光上挑,大概朝着屏幕外的顾四丫,笑蹙起眉,似训诫似无奈:“你几岁?好了没?”
有人弯着腰都显得身材颀长,侧转头都是剑眉星目。
陆晴不自觉地将唇角俏俏弯起,弧度完全符合大学里在淑女礼仪课外培训班上反复练出来的标准,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和她的酒窝儿软软和和呼应。连着将眉目都舒展,眼仁儿大一分太大,小一分太小,拢起甜甜笑意全部投注在前方。腰杆也有意识地秀直,即便盘腿坐在床上,也要像独茎盛开的花一样,挺一分则过僵,缩一分则过靡,恰恰好窈窕娟丽。
三五息,七八息,陈池对着顾四丫说完一句,眸光微落,迎撞上她斜抱着棕毛熊笑盈盈的画面。
“好了,好了。”画外,顾四丫嘟囔道。
陆晴的手机里,那张爽净清朗的脸、那双修健的手、那个正铺床叠被的男人,一下子换成了顾四丫向她吐着舌头:“我们明天见。”
画面一下子闪退。
顾四丫收了手机,屁颠屁颠地赶不及走到折叠床上,摸了摸柔软的纯棉被面,恭维道:“哥,你看你,越来越贤惠。”
“怎么说话呢?”陈池竖起眉,虚瞪一眼,拎起被角道,“你看看这样睡行不行?我上班,没时间给你晒被子,不过你放心,你嫂子都是洗晒干净才收好的,我拿吹风机吹一吹就松软了。你要是觉得冷,我再给你吹一条。”
“哎呦,我的哥哎。”顾四丫按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挤出来,说话都连不成句了,“吹被子,吹被子,我哥咋悄没声息地就练成了一个不世出的生活天才呢。”
这是许霜降的方法。陈池板起脸:“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懂,只能说明你欠缺生活常识,有待进步的余地一大段。”
“哥,我不是笑你。”顾四丫喘着气辩解,“我是感动得涕泪交加,我哥给我吹那么多条被子,哎呦哎呦哦,我咋仰望我哥都不过分。”
兄妹笑闹一阵,顾四丫哎呀一声:“哥,刚说得兴起,忘了让小晴儿给个地址。她好像搬过,你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