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做事真仔细。”陈池轻笑道,“放心,我和顾一惟都咨询过律师,条款用词都明确严谨。”
许霜降一声不吭地站起,走进卧室,茫然了一瞬,坐到床沿,从收下的干净衣服堆里随手捞了一件陈池的衬衫,放在膝盖上叠。
“霜霜,你……”陈池跟进来,在她脸上逡巡两眼,“这么勤快,老惦记着叠衣服啊?”他挨着许霜降坐下,亲昵地揽上她的肩膀,“说说你的看法。”
“你是希望我支持?反对?还是来通知?”许霜降淡声道。
“霜霜,我这不是跟你在商量吗?”陈池把许霜降的肩膀掰转过来,凝目望着她笑,“我当然希望你支持了。”
“那我支持。”许霜降面无表情道。
“哎,不,不是这样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陈池好笑地扯扯许霜降的发梢,“别这样闷着使脾气呀。”
许霜降猛地一甩头,躲开了陈池的手,语调也跟着拔高:“那我反对,你再一条条来驳,最后还是让我说支持,是想这样吗?”
陈池一怔,赶紧道:“你说说反对的理由,我们有商有量。”
许霜降一下站起,像头斗牛似地,完全没有辨方向,直愣愣奔着有亮光的窗户去,她望着楼外夜色中的灯火,不知道自己来到这处有什么意义,于是硬梆梆地转身,冲着床边站起身的陈池道:“有商有量?顾一惟让我下个星期就去办理股权变更,你们难道还在商量中?”
“我们是谈得差不多了。”陈池的表情有点无辜,“事情如果没有八九分把握,我也不能和你说。再则,我们双方有意向的时候,我正在意大利出差,和你聊这些也不方便。”
“那你觉得现在你们讲妥了,你可以来通知我了?”
“霜霜,我们的钱没有转过去,始终有余地改变决定。”陈池温声安抚着愣头青一样呛人的许霜降,走过去笑道,“顾一惟让你跟去办手续?他想让我们放心。霜霜,那天我们正好中午能一起吃饭。”
许霜降一步斜跨出去,转到地当中,和陈池又拉开距离,冷声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霜霜,我这不是把我想的告诉你了吗?”陈池无奈道,再跟过去,许霜降又跨了一步,就像一个耿小孩一样犟着非要保持一定距离,他倘若挨过去,她准保又退,倒要变成两个大人绕着卧室追逐了,陈池便好笑地停下脚步,“霜霜,别这样,我们平心静气梳理梳理。”
“梳理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折腾这笔积蓄,好好存在银行不行吗?”
“说到点子上去了,”陈池作势长吁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拍拍旁边,哄道,“坐下,我给你上堂小课。”
许霜降不动,陈池瞅瞅她,好声道:“霜霜,你知道通胀这个概念吗?”
“不知道,要说就说。”许霜降故意撇转头道。
“好好,”陈池挠挠鼻子,继续道,“咱们小时候听到万元户,那简直了不得是吗?现在没人提了吧,那是因为一万元的购买力也就尔尔了,这就是通胀。所以,我做的事,炒股也好,入股也好,都是想让我们这几年存下的钱到以后都能维持住一定的购买力。炒股你不喜欢,目前行情起色不大,我们把资金投到顾一惟这边,既有保值增收的机会,你也等于开启了自己的一点小事业,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要把我扯进来。”许霜降烦躁道,“你只想过保值增收,有没有想过
经营不善也会有亏损,到时候即便能拿回本金,难道能足额拿回吗?顾一惟会让你只享受分红,不承担亏损?”
“当然不会,既然入股,那么风险也是按比例承担的。”陈池把手伸向许霜降,见她杵着不搭理他,只好缩回手来,“霜霜,我知道我们这笔不是闲散资金,但是机会好,我们应该做点事,我们还年轻。”
夜色完全地爬上了窗棂,客厅的灯光映进屋子,许霜降和陈池在卧室中说着说着,都已经习惯了这昏色,谁也没想到去开灯。
许霜降盯住陈池,能看到他脸上发亮的眼睛,充满了坚定和鼓舞。
她半垂下头:“你觉得机会好,那就做吧。”
陈池立时笑着起身揽住她:“霜霜,我知道你还有一点点担心,但是让我们试一试。”他兴致勃勃道,“我还在上班,解决日常温饱没问题,错过这个机会,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知根知底的项目。”
他见许霜降没有挥着胳膊挣脱他,便翘起了笑意,环着她脚步轻摇,娓娓道:“对于我来说,这笔资金是我们家几年的储蓄,我们自己都还没用上呢,一定会尽量慎重,如果是别人的项目,我宁愿炒点小股给你赚雪糕去,我只是很看好顾一惟这个人,最起码,以后我们撤股时他会照约定的协议来。”
“而他呢,也想找知根知底的投资伙伴,”陈池拢着许霜降的头发,继续道,“他接触过一些投资方,他们的条件很严苛,有些说定了投资额,但其实是分步到位的,而且百分之八十都先以借款形式,不管企业盈亏,这部分资金到期,必须归还,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资金算做投资,占了非常微小的一个股本比例。是否兑现后续投资,也由投资方决定,但是他们要求唯一排他,也就是说,企业不能再引进其他投资方。顾一惟不想这么被动,我们这笔资金哪怕不多,但全部算投资,按比例共享利益共担风险,比其他投资方要宽厚,顾一惟也相当有诚意地愿意让我们加入,大家算是互相信任。”
“霜霜,你怎么不说话呢?”陈池低下头,试图看清许霜降的表情。
大门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听上去像大包塑料袋擦着墙了。许霜降听在耳中,心底猜,隔壁装修户的那个男人大概又来了。陈池出差的那一个月,她对门外的风吹草动都警醒得很,因而也看出了那户人家进入了软装阶段。现在夏日天长,那男人在工作日的晚上偶尔也会过来给房子通通风,从他家打开的门里,许霜降瞧见过他撤换吸附炭包,也瞧见过他拿着伸缩杆串起灰花半帘。他们从没有交谈过,碰到许霜降走在廊道上,那男人过后就会关上门,很有各家自扫门前雪的作派。
许霜降就从这一眼两眼中,瞥见里面越发漂亮了。
“霜霜……”陈池俯下头。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许霜降别开脸道,“顾一惟拉你入股的?”
陈池从这股怨艾中听出了浓浓的维护之意,不禁乐道:“只能说,我和顾一惟谈着谈着,都有了这个意向。我希望知根知底,顾一惟又何尝不是?”
“你不懂不要紧,我懂。”陈池揽着许霜降的腰,轻轻挪步,犹如在跳舞一般,软声笑问,“霜霜,还有问题吗?”
“……没有。”
夏夜的暖风里,她垂下了眼睑,她没问这笔钱什么时候能收回来。
这大约是他们在此间跳过的最后一支舞。
比想象得好,静静相拥。
比想象得差,静静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