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惟瞅瞅眉眼温婉的许霜降,再瞥一眼窗外,听着那哗哗的雨声,沉吟片刻,蹙眉道:“天气预报本来说,雨在后半夜下。现在上半夜就下了。”他顿一下,“我看你平时不太开车,你车技怎么样?”
“一般。”许霜降比较窘,感觉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顾一惟该不是担心她会弄坏他的车吧,其实她更担心。
“现在快十点了,雨还这么大,雷也还在打,”顾一惟又顿一下道,“这里没人看,我不放心,不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许霜降连忙婉拒。
“如果再晚一些,雨不停的话,我建议你不要走了。明天等阿姨来上班后,我们一起走。”
许霜降闻言瞪出了眼睛,又掩饰般垂下眸,尽管没跳起来,脸上的为难之色却仍很明显。
“我待会儿到隔壁去睡。”顾一惟望向许霜降,“那边也算有张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到隔壁去休息,我就留在这里。”
许霜降猛地摇头,差点直说她会嫌弃。
“那你待这儿。”
许霜降半晌点点头,旋即想到以后真要是弄了组培室,她必然会来得更频繁,下班时间也不会想走就能走脱,要是次次搭小范的车过来,总有像今天一样指望不上的时候,这样一想,许霜降就益发愁闷。
顾一惟觑着许霜降沉默下来,起身打开门,雨声骤然清晰,他很快就将睡在车上的建议否了,一转头,许霜降端静地坐着,迎上他的视线,神情里不复先前那样活泼亲切,隐隐有些忧惧甚至小心。
“或者,我送你到镇上的旅馆吧。”他说道。
“今天吃饭的地方?”许霜降不由回想着中午去过的街,那条街从街头一眼望得到街尾,实在小之又小。
“嗯,可能有旅馆,我平时没注意,不过条件肯定有限。你将就一晚,明天等我过来接你回去。”
许霜降透过顾一惟的身隙望出门外,黑漆漆一片大雨中,远处的闪电仍时不时豁亮天空,雷声黯哑地闷在云层里,她迟疑一秒,摇摇头:“过去也要小半个小时,算了,我就在这里,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有点抹不下脸,没听过老板值夜班,还要送员工去旅馆呼呼大睡的,更何况这种恶劣天气里,若是走开了一个小时,恰恰大棚出了些啥故障,那都是她娇贵耽误的。
顾一惟看看许霜降,说道:“你放心,这里还是蛮安全的。”他关上门,返回屋内,四处又查看一番道,“你是想现在休息,还是过一会儿?”
“现在吧。”许霜降当真是硬起头皮准备做一晚勤勉的员工。
顾一惟点点头:“那行,我这就到隔壁去了,你把你那件工作服拿出来,晚上趴着眯一眯,可以盖上。一件够不够?我这件也拿去。”
“不,不用。”
“拿着吧,坐着下半夜会凉。”顾一惟把蓝大褂放到她桌上,转身走到门边,回头交代道,“对了,老赵值班室应该有蚊香,我去拿过来。”
“不用麻烦了。”
“我去拿过来。”顾一惟转身跑了出去。
许霜降跟着走到门边,望着外面的雨势,长长地叹了一声。
隔壁的房间倏然亮起灯,
她侧头望过去,屋前青白的光影里,雨丝如落线般密密刷刷。
顾一惟拿起蚊香转出门,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来不及流走的薄摊积水中,啪啪地溅起水花,湿了裤脚。屋檐急泄下的雨水打到他一侧肩膀,他下意识拱拢肩背,却扬起脖子蹙起眉头。前面不远处,许霜降立在门口,探出脑袋朝他这个方向张望。
“快进去,雨大。”
许霜降只见顾一惟的身影在隔壁那扇窗格前一晃而过,旋即到了眼前,她慌忙往里退了两步,让他进来。
顾一惟呼了一口气,随手关上门。明亮干燥的房间又安泰了。
“只有电蚊香。”他转到桌前,低头寻墙根踢脚线上的插座。
许霜降一见顾一惟要帮她把电蚊香插上,连忙阻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现在插,还有雷声呢。”
“那摆在这里,什么时候熬不住了再用吧。”顾一惟轻笑起来,直起身,见许霜降立在他身后,拢着眉心,即使微笑也总有一股瑟瑟着无措的模样,他瞟了几眼,半晌道,“今晚……辛苦了,有什么动静,喊一声,我就在隔壁。”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说了最后一句,许霜降这心就吊得老高。
顾一惟走到门口,握着门锁,想一想,转过头来再交代:“半夜里我也许会起床出去看看,你听到声响,不用慌。”
“我过去了。”顾一惟望望她,出去替她带上了门。
雨声忽而响了,随着顾一惟的离去,又被关在门外,稍稍弱了。许霜降呼地坐了下来,无可奈何地盯着窗玻璃,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顾一惟回到老赵值班室,关上门,坐到榻沿,胡乱拂了拂头上的雨滴,抬眸环视着屋内。两个人毕竟要热闹些,现下一个人和这些箱子袋子工具在一处,似乎到处漫出了冷寂的味道。
他随便拍了拍席子,起身走到门边,望了两眼窗外,伸手按熄了灯光。这下,窗外的情形变得清晰,隔壁那间屋前射出的光,裹着雨茫茫,便成了暗夜里唯一的醒目处。
顾一惟静站着,凝目看了一会儿,待要转回床边,不想,那亮光忽地熄了,他下意识眨了眨眼,适应了外面的墨黑。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听久一点,似乎能听出天地间的一种韵味。
顾一惟上山创业败得太惨,出山后心急火燎什么都做过,他没有搬过砖,却和工友扛过钢筋。但他毕竟和父辈流行的那种没读几本书就早早闯荡创业的人不同,即便现在混迹生意场,依然是个读书伢子出身。
这种规律的雨点声,刻板而恒久,他竟然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伫立聆听。
这几年他忙碌过甚,已不太有空像当年与世隔绝在坳溪头那样,每到了夜晚,无人说话,便搬一张竹椅到外间场地上,静悄悄地塞上耳机,让周围的空间充塞上声嘶力竭的鼓点音乐。
坳溪头,半山坡,星空下方,天地间只余一种激荡的声音裹卷他自己,和此刻像又不像。
焦虑从来都在,只不过这种换成那种而已。奋进永无止境,天地却宏大得让人迷失其间。
隔一堵墙,有人在这样的雨夜里同呼吸,总让人感觉上有个依伴。
顾一惟醒神过来,再站了一会儿,微翘起唇,走回床边,也没嫌弃老赵的凉席,躺下来闭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