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一路行着,夏天的阳光泼剌剌地罩着她,行道树的树影投在地上,稀疏得可怜,她忘了打伞,只是下意识地踩着树影走,阳光仍兜了她一头一脸,很快她的额上泌出汗来。
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周遭井然有序地喧哗着热闹着。
许霜降走到街口,默默地等着红绿灯,忽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她离这些动感的街景很远很远,只有心头渐渐浮起的悲凉失意才越来越鲜活。
她在街角小食店里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瓶水,经过一个公交站牌,眯起眼瞧了一会儿,凭着大概的印象上了车,转了两趟,进了一个公园。
公园人不多,许霜降寻了一条长凳,桂花树斜斜照过来半幅树荫,她便坐在树荫里。
许霜降从来没有试过独坐公园一个下午。
她咬完了两个包子,痴呆呆坐着,心里盘桓着顾一惟说的一个词,挫折。
如果我们这里拒绝了你,对你是不是一个小小的挫折?
许霜降其实很想说,这样小小的挫折,她经历无数个,有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就只是等待猜测,然后一周、两周、三周过去,她才明白自己被拒绝了,她甚至不知道被拒绝的原因,可是她没好意思说这些。
她一直没好意思说。
她的每一步没有那么顺,她也曾在异国他乡眼馋红烧肉的味道,也曾将一只红薯分成两顿煮粥,只为了在满是土豆的地方多闻闻红薯的清香,也曾在冬雨夜淋得瑟瑟发抖,洗衣写作业通宵不眠,也曾背着包身无分文,在陌生地方彷徨无措,也曾深夜被人跟踪调戏,至今不敢跟陈池讲明细节。
她也曾和陈池艰苦度日,不停迁居,像蚂蚁搬家一样拖上自己的全部家当穿行城市街道,甚至舍不得丢掉一盆半死不活的花,也曾心忧陈池,夜半忐忑守门,尖起耳朵听门外的脚步,盼他早点打工回来,也曾和陈池两地分居,十天半月只见一次,风里雨里相送,饱受分离之苦。
她也曾奔波在太阳底下找工作,也曾在夜里无人时为工作愁眉不展,也曾求职心切轻信他人,将陈池和她刚攒下的钱拱手送上,也曾下班挤公交被人嘲讽,生生咽下腌臜之气,也曾忍受几年错时上班,几乎所有的双休日都将陈池冷落一旁,也曾夜晚归家惊动父母不得休息,被父母牵挂照顾尚不能反哺,也一直挣扎在无休无止的家务活中,很渴望很渴望一个顺利的职业进阶。
许霜降从来没有认为这些是挫折,只是遇到,想法儿解决,再前行而已。直到今天,被顾一惟居高临下,以一种笃定的语气淡淡发问。
如果我们这里拒绝了你,对你是不是一个小小的挫折?
日头慢慢移转,桂花树的树荫偏了。
许霜降一半儿晒在阳光里,一半儿隐在枝影里,眼泪莫名其妙地渗出来。
“进来。”陈池从电脑前抬起头,望向门口。
“陈总,”陆晴探进半边身子,扶着门把手,娇俏地问道,“今天你是不是还要加班?订晚餐吗?”
“黛茜,今天你也要加班?”陈池笑道。
陆晴已不再是初进公司的小陆,她大学里上英语课起的洋名儿艾琳,和公司同事冲了,她重起了一个,名黛茜。
黛茜,小雏菊哦,不错不错,琅琅上口。那时候她还归莉莉梅管,莉莉梅
就这么点评过,而后把这个名字添到了公司员工通讯录里。如今陆晴人头熟了,洋名儿也在公司里叫开了。
“嗯,还有两张报表,做完了再回去。”陆晴弯起眉,“陈总,你想吃面条还是想吃米饭,或者烤肉卷?”
“烤肉卷?”
“新开的一家店,前几天在楼下发名片,说最近开业大吉,一份起送。我和小杨她们去吃过了,味道还不错。”
“那就试试烤肉卷吧。”
“里面加点辣?中辣?”
陈池笑着点点头:“行。”
“那我就去打电话了。”陆晴抿嘴一笑,扭身关门,沙滩裙的绿色裙角翩跹闪过门缝。
陈池收回视线,忽地想起还得给许霜降说一声,他一忙就忘,好几次惹得她不满。
“今天加班不回来吃,大概十点回。”他发了一条短讯过去,继续给意方律师写邮件。
公园关门时间到,许霜降被公园管理人员催了出园。她低头瞧了瞧手机,简简单单回过去:“好。”
晚高峰开始了。
她走过一个公交站,瞄了瞄路牙子都站满了的人群,停住了脚步。一辆公交车驶来,车上已有很多人,下来的只有零星几个,却有一堆人簇拥在车前门等着上车。车窗玻璃里,乘客们手拉着吊环,挨挤成一团。
车子开走了,许霜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路上经过地铁站,好多人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汇拢,齐齐奔向地下通道。许霜降混在人潮中走了下去,坐在候车座位上,看着一班地铁将密密麻麻的人群载走,很快又从楼梯上下来很多人,再度将地铁站台黑压压铺满。
这些人中,有的步履匆匆,翘首张望,有的盯着手机,浑然忘外,有的依旧忙碌,竭力拔高声音,打电话处理公事。
许霜降怔怔地看了很久,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是她自己不够努力。
“陈总,”陆晴再度敲门,“烤肉卷来了,送在茶水间,我给拿进来?”
“不用,我发完邮件,自己过去拿。”
“好的,一直坐着忙,要适当休息的。”陆晴嫣然一笑。
陈池跟着笑起来。五分钟后,他拿起水杯起身。
陆晴坐在布艺沙发上,斜对着茶水间的门口。茶水间里,巨幅的落地玻璃映出了室内的茶几吧台,如私家客厅般温馨,夹杂着外面的黑夜和星星点点的霓虹,让这里有了繁华喧嚣里的雅静。
陈池转进茶水间,正好看到陆晴一手托一个茶碟,一手拈一块蛋糕,垂着头贞静看书的一抹侧影。
她齐耳短发,身披一件薄灰小线开衫,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锁骨,脖子里戴了一根纤巧的铂金项链,吊坠贴着肌肤,在墙射灯柔和的光照下聚起一簇闪亮的细芒。在她膝上,一本书摊开着,压在绿色长裙上,宽松柔软的裙摆几乎曳地,隐隐露出了一双同色系的凉皮鞋,尖细的深绿鞋跟衬着白皙的裸脚背,优雅地踏在杜鹃花踩毯上。
“哦,陈总。”陆晴一扭头,绽开笑容,“你来了。”说着,她忙忙将蛋糕放入碟中,捧起书,人便婷婷站了起来,裙子瞬间如丝缎展开般铺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