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水滑水滑的,面巾纸盒泛着深色的水迹,许霜降扯出一张纸,立时酥烂了,皱巴巴湿淋淋地贴在掌心,甩也甩不脱。
她的目光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雨后的梧桐树上端空空濛濛,远处的高楼安静地耸立着,梧桐树下的街道不改繁碌,声音传到楼上,隐约能听到几声喇叭。这该是闹市里的一番难得清润景致,许霜降却没法如往日一样闲适有雅兴,她焦灼得欲哭无泪。
这片狼藉根本无从着手。自窗台往下,这一角的地板上储了一薄层水,这且不算,桌边缘的水顺着桌腿持续往下流,或者聚在抽屉下沿往下掉。
哒,哒,哒。甚有规律。
许霜降早将鲫鱼汤忘到脑后。她木楞过后,找了一块干抹布,将电脑颠来倒去擦了两遍。可她万万不敢开机,坐在床口发傻。
好半天,她才想起拎起那块半湿的抹布擦桌子擦地板。
挥手在桌上一抹,扫下一片水,听那变快了的哒哒滴水声,许霜降的心里开始腾腾冒火。
再蹲着拿抹布吸地板上的水,双手用力对着脸盆绞抹布,瞧着脸盆底部哗啦啦聚起浅黄的浑水,许霜降心里的火发泄不出,像风炉子倒火,闷在里头燃了。
许霜降大致拾掇完房间,找了一个塑料袋装她的电脑,拿上钱包,关了门下楼。
电脑修理店的小伙给她的答案令人生不出希望:“照你这说法,你这电脑不是进一点点水,根本就是被水泡透了。今天中午这一阵,可真是暴雨,你怎么把电脑忘在窗边?”
许霜降急着追问:“我里面的文档能取出来吗?”
“你没备过份?”
“平时随做随存,没想到。”她呐呐解释道。
以前读书时,陈池每回去看她,定期会清理她的电脑内存,顺便会给她的重要文件做备份,回来工作了之后,大家都忙,谁都想不着这茬了。
那些歌曲啊图片啊都不算什么,但这台电脑里有她这两年的课件,她修修改改,不断完善着,称得上心血了。
小伙不敢拍胸脯保证:“你这电脑浸了一下午水,现在真不好说,等拆开来晾干才能知道。你把电脑放在我这,我晚上先处理一下,你明天再来问问,希望能把数据拷出来备份,其他零部件还得需要更长的时间。”
许霜降只能这么着了。
她低落地走回去,到楼脚下停了脚步,定定地朝上看,在密密麻麻的一层层窗户中搜寻,半晌才看到那扇被她合拢的窗户,住了几个月,这么看着,她仍然找不到多少归属感。
这扇窗后,就像是她借宿的地方。
许霜降转头走了。
六点五十分,她正吃着三鲜面,陈池打电话来了。
许霜降瞅瞅手机,自顾自继续喝面汤。隔壁桌的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岁模样,小手捏着小勺子,咬了半个小汤包,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闻到许霜降的电话铃声老是响个不停,便瞪着圆溜溜的的眼睛看过来,她的妈妈给她擦着嘴角的汤汁,也没法借势把小女孩的脸蛋儿扳正,只得冲许霜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女孩却兀自盯着许霜降,恁天真无邪,恁惊奇不解。
许霜降只得对着母女俩牵起嘴角笑,暗暗叹了一声,在电话堪堪要自动断线前接起来:“喂。”
“霜霜,你在哪?”陈池的声音透着欢愉,“我们回
来了,你带回来一大包东西放在灶台,人跑哪里去了?”
“超市旁边。”许霜降答得简洁,“正在吃,你们要是做饭的话,不用算我。”
“怎么已经在吃了?饿得扛不住了?”陈池笑道,“少吃点,我买了肘子,是你喜欢的那种甜不辣的味道,你快回家来吃。塑料袋里好像也有很多菜,哦,我妈刚刚在说这鱼怎么处理?”
“你们不爱吃,放冰箱吧。”许霜降声音淡淡道,“我差不多吃饱了,你们吃吧。我还要在超市里看看再回来。”
“你要买什么?”
“随便看看。”许霜降压着烦躁,不情愿地问道,“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没,”陈池一想,“我去问问爸妈,他们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你等着。”
许霜降没说话,低头抿了一口面汤,听到电话那头陈池在叫:“妈,霜霜去超市了,你们要买什么吗?”
不一会儿,陈池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霜霜,家里不缺什么,你快点回来,外头天都黑了。”
“知道了。”
许霜降很快挂断电话,埋头接着喝面汤。
半个小时后,陈池又来电话。这会儿许霜降早就在超市晃过一圈,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流连。
街还是街,霓虹还是霓虹。她在夜幕下穿行,听着店铺里传出的欢快音乐,半抬着头,视线在形形色色的店面招牌上随意地掠过去,却提不起丝毫兴致。
此刻,她孤身一人,神情淡漠,和满街的匆忙热闹格格不入,幸而有夜色遮挡,无人来多看一眼,否则大白天以她这样一副肃着脸游荡的样子,很容易被人瞧出心情恶劣。
“霜霜,回来了吗?我们要开饭了,肘子蒸过了,特别香,你再晚些可就没有了。”
“我说了不吃。”许霜降顿一下,尽量平和地说道,“你们吃吧,我过一会儿回来。”
陈池刚布完四双筷,这时不由笑侃道:“你真饱啦?红烧肘子都对你没吸引力了。”他瞅见他妈妈端出一大盆肘子肉,忙在桌上腾空间,“妈,放这里。”
“霜霜还吃吗?要不要现在给她盛一碗?”汪彩莲问道。
“先不要。”陈池答完话,见他妈妈走回厨房,他对着手机喂喂,发现已经断线了。
“嗯?”陈池微讶。
许霜降瞅见了一家电器城,找到里面的电脑区。
她觉得,以她电脑今天倒水的那壮观景象,即便能修好,估计也撑不了多久,现在她得未雨绸缪,先来看看新机型。
自己的电脑自己爱,自己的电脑自己换。
有了这么一件正经事做,许霜降松了一口气。
因为糟糕的心情下逛街,心情只会更糟糕。她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底还是希望能找到一家店,让她到里头去徜徉一番。这个时候,她不想回家,也不能回家。陈池的爸妈在呢,她连和陈池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大吵一通都是奢望,只能在外头找点事做,自我纡解好了,再回家去。
“陈池,今天我们喝点小酒。”陈松平拎着一瓶五粮液从厨房出来,难得兴致高,“这肘子跟咱们的做法不一样,江南菜讲究甜糯,我们来尝尝。”
父命不可违,陈池扬声道:“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