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七章:成国公的出师不利(1 / 1)

花厅当中安静了下来,尹王没说是哪个奏疏,或许是礼部要留他在京的奏疏,又或许,是礼部宗藩改革的奏疏,但是无论是哪个,这话显然都是嘲弄之意。

见此状况,朱仪的脸色也肃然起来,道。

“王爷,您当知晓,太上皇早已退居南宫安养,不预政事,臣不知道您这句话,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尹王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这句话虽然不算什么冒犯的话,但是,如果传出去,却未免有些对太上皇不敬之嫌。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他也拉不下面子收回来,于是,只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见此状况,朱仪还是率先递了个台阶,道。

“臣知道,王爷也是一时情急,不过,太上皇一向优抚宗室,诸王有过,他老人家向来宽宏以待,甚至时不时的,还多加赏赐,此次诸位王爷进京,太上皇十分欢喜,私下还对臣说,藩王乃国之柱石,社稷之本,让臣多来拜访,切记要恭敬,决不可失了礼数。”

“只不过,如今太上皇毕竟身在南宫,有些事情不便多言,但是一片拳拳之心,想来王爷定能体察,所以,王爷放心,太上皇必定也是不愿让朝廷折腾藩王宗亲的,只不过明面上,他老人家不便出面罢了。”

这番话算是解释,于是,尹王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勉强道。

“本王一时失言,还望成国公莫要责怪。”

“不过,事已至此,礼部奏疏已上,本王就算想要推拒,只怕也不容易,既然成国公早就知道了此事,那么想来,也必然有解决之法,本王愿意一听。”

这话仍然带着几分倨傲之意,但是,对于一向跋扈的尹王来说,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于是,朱仪起身拱手,道。

“王爷明鉴,如今状况已经十分明朗,办法臣也确有想法,但是在说之前,斗胆问王爷一句,您所求者,是自家能尽快回到封地,还是阻止礼部整饬宗藩的奏议?”

闻听此言,尹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

“这二者有何不同?”

朱仪答道:“礼部将王爷留在京师,既是为难,但对王爷来说,也是机会,整饬宗藩之事,主动权在礼部手中,所以,只要诸王一日不离京,礼部便一日不会妄动,这一点,礼部占优。”

“如今礼部所想,无非是将王爷留下,然后借王爷过往之事做文章,但是,礼部忽略了一件事,王爷再荒唐,也毕竟是藩王之身。”

“此奏涉及各家宗室藩王,所以,岷王爷,襄王爷都不会坐视不理,王爷若在京师,居中调和,三家联手,再加上各地藩王遥相呼应,胜算反而更大。”

“但是,如若王爷设法离京,那么,以岷王爷和襄王爷的关系,必定难以摒弃前嫌,二者各自为政之下,只怕……”

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尹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抬头看着朱仪平静的脸色,尹王的目光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到底最后,他也只是开口道。

“那你倒说说,本王若留,该当如何,若走,又该当如何?”

口气当中,丝毫不带喜怒,让人揣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不过,朱仪对此,却好似有些并不在意,道。

“王爷若留,那么,自然是收敛脾性,一心用事,礼部留王爷在京,是想抓王爷的把柄,只要王爷一切小心,自然让对方无处可以着力。”

“如果说朝中有人拿之前的事情做文章,那么,王爷和岷王爷,襄王爷等人,也可用近段时间王爷安分守己反驳,如此一来,王爷便可以逸待劳,礼部如若题奏,王爷便可顺势出手,如若迟迟不肯题奏,那么,也便可以比比耐性。”

“不过,如若王爷要走的话……”

“如何?”

眼瞧着对方的口风一停,尹王挑了挑眉,问道。

于是,朱仪的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道。

“礼部既是借王爷近段时日在宗学‘勤恳有加’的理由将王爷留下,那么,王爷证明自己不堪重任,礼部自然也就没了理由。”

“寻些事由,犯些小过,想来这对王爷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说白了,如果要留下,就安分守己,伺机而动,如果要走,那就按着本性做事,闹出点乱子,让礼部的理由站不住脚,尹王自然也就可以顺利回封地了。

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若是闹得太大,保不齐又被禁足在京师,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不过……

尹王听了这番话,稍一沉吟,对着朱仪问道。

“成国公你说的倒轻巧,就算是本王闹出了事端,这朝廷上下,若是个个缄口不言,或者大肆渲染,那本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他得罪了朝中的这些文臣,这帮人要是铁了心要将他留在京师,那么,玩什么手段都不稀奇。

闻言,朱仪却是道。

“王爷不必担心,臣既是秉太上皇口谕而来,自然是来相助王爷的,如若王爷想要回封地,臣在朝中有些人脉,只要是有个由头,臣便可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过,尹王听完之后,却是目光一闪,道。

“成国公,你可知道,藩王宗亲,私下勾连朝廷文武大臣,可是……大罪!”

最后几个字,尹王的口气陡然冷了下来,望着朱仪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见此状况,朱仪的脸色微微一滞。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扯起一抹勉强的笑容,道。

“王爷言重了,这岂是私下勾连,虽说藩王宗亲身份贵重,可是如若有过,朝中大臣谏奏陛下也是常事,何谈勾连?”

“是否勾连,本王觉得,成国公你自己心里清楚。”

尹王看了朱仪一眼,很快,脸上的诸般神色都收敛起来,轻轻靠在椅背上,眼眸微阖,澹澹的道。

“今天就到这吧,本王乏了,送客。”

于是,一旁的侍者上前,对着朱仪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此状况,朱仪愣了一下,但是,尹王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只得起身拱了拱手,道。

“既是如此,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后退两步,便欲离开。

不过,就在朱仪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身后尹王的声音却忽然又响了起来。

“成国公,你说,如果本王现在进宫,将刚刚你的这一番话如实禀告陛下,然后请陛下放我离京,那陛下会不会念在本王忠心上禀的份上,允本王所请呢?”

口气当中带着几分玩味,让朱仪的脚步一顿。

转过身来,朱仪望着尹王,却见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反而颇显认真。

见此状况,朱仪想了想,开口道。

“王爷身份贵重,自然可以随心所欲,臣不敢置喙。”

“若无他事,臣还是先行告退了。”

说罢,朱仪并未继续停留,而是转身直接离去,只是转过身之后,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至于尹王,则是坐在原处,一脸的若有所思。

待得朱仪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外,一旁的屏风后,忽然传出一阵响动。

见此状况,尹王顿时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朝着屏风的方向躬了躬身,道。

“周王兄,鲁王兄……”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赫然便是一身王袍的周王和鲁王二人。

随即,二人在侍者的搀扶下缓步向前,来到花厅中间坐下,与此同时,尹王往身侧退了两步,恭敬的坐在了下首。

底下人各自换上了新茶,一旁的周王方将目光转向尹王,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你打算怎么办?”

打从朱仪进门,他们二人就被尹王请到了屏风后头,所有的谈话,他们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于是,尹王起身拱了拱手,道。

“二位王兄明鉴,本王既然请二位王兄见证,便是并无干预政务之私心,所以,今日之事,本王想请二位王兄一同进宫,对陛下分说明白,至于到底该如何处置,自当由陛下定夺。”

话音落下,周王和鲁王对视了一眼,旋即,周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说得好,朝中事务,终究是陛下定夺,你我身为宗亲,和天家本是一脉,陛下乃宗脉之首,与我等同气连枝,自当忠心诚意,不可有丝毫隐瞒。”

“我等若有所求,直接同陛下开口便是,只要合情合理,本王相信,陛下自然无有不准之理。”

“也罢,本王便随你走这一趟,鲁王兄?”

说着话,周王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鲁王,后者虽然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神色却十分和缓,道。

“善!”

于是,尹王拱手为谢,随后,又吩咐底下人备好车马,遣人递了帖子,便朝着宫中行去……

与此同时,正在文华殿中处理政务的朱祁玉,听到消息也是一脸的诧异。

“什么,周王,鲁王和尹王?”

底下怀恩点了点头,道。

“回陛下,几位王爷现在已在宫外等候,说是有要事禀报。”

“他们来做什么?”

将手里的朱笔搁下,朱祁玉皱了皱眉,有些意外。

目光投向身边礼部刚刚递上来的奏本,他思索了片刻,难不成,是为了这件事?

见此状况,一旁的怀恩想了想,轻声开口道。

“陛下,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几位王爷出门之前,成国公曾经拜访过十王府。”

朱仪?

听到这句话,朱祁玉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轻轻点了点头,道。

“宣进来吧。”

于是,怀恩拱手退下,不多时,几位王爷便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殿。

“臣等拜见陛下。”

行礼赐座之后,朱祁玉往前俯了俯身,面色温和的问道。

“年节刚过,几位叔祖联袂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周王率先道。

“启禀陛下,今日臣等在十王府中安歇,忽有成国公朱仪,声称奉太上皇旨意带来赏赐,前来拜访颙炔。”

“当时,颙炔觉得事态有异,于是,在召见成国公的同时,请了臣和鲁王兄二人在屏风后旁听,其中谈话,涉及到了太上皇及朝中政务,臣等觉得,须得如此禀呈陛下,故而进宫请见。”

尹王名讳朱颙炔。

听了这话,朱祁玉的目光顿时落在一旁的尹王身上,略有些惊讶,道。

“哦,竟有此事?”

“尹王叔祖,那成国公,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于是,尹王拱了拱手,随后道。

“陛下容禀,臣将那成国公迎进来之后……”

文华殿中,尹王缓缓将刚刚在十王府当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陛下,事情便是如此,成国公乃朝中重臣,虽是奉太上皇旨意而来,但是私下同朝中大臣结交,非藩王可为,只不过,太上皇口谕不可违抗。”

“故而,臣在送走成国公之后,便请周王兄,鲁王兄二人见证,一同进宫将此事禀奏陛下。”

这……

朱祁玉听完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朱仪去十王府的事,他自然是晓得的,只不过,朱仪并没有说是今天而已。

不过,尹王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出乎预料。

外头人都说,大明的藩王只会胡作非为,欺压百姓。

前世的时候,朱祁玉也和这些藩王接触的不多,所以,对他们的了解也有限。

但是,不得不说,这次尹王的这番作为,的的确确刷新了他对藩王的认知。

这些藩王或许性格各异,又或许的确欺男霸女,罪行累累,但是,他们和宦官一样,都是最忠于皇室的人。

而且,宦官忠于皇室,是因为别无依靠,但是他们却不同,藩王们对皇室的忠心,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们真正的和皇室同宗同族,同气连枝。

宗亲二字,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的原本的打算,就不得不变一变了。

看着底下的几位老王爷,朱祁玉心中念头转了转,道。

“几位叔祖之心,朕明白了。”

“此事朕会酌情处置,几位叔祖不必担忧。”

“说来,尹王叔祖也的确太过谨慎了,你们与朕乃是宗亲长辈,一家血脉,你们说的话,朕岂有不信之理?”

“这等小事,劳动几位叔祖联袂而来,着实是让朕于心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