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此时离梅庄大会的召开已不过半个时辰,松风用完了早饭在自己房里打坐,却见自己的小徒儿闷闷不乐地回来了,他好奇地问道:“小予,怎么了?刚才早饭之时你便不在了,这是去哪了?”
“师父,”凌慕予嗫嚅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昨晚我和少林的几个小和尚掰手腕,每次都输了,然后他们就笑我说吃东西有什么用,还比不上他们天天吃斋的。”
松风听到这里,更好奇了,说道:“因此,你就早晨也不和众位同门一起吃早饭了?你平日在武当山上比武输了被嘲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每次都是一身的无所谓。怎么,这次转了性了?”凌慕予小声道:“不是,比武输了我都习惯了,主要、主要,昨天被嘲笑的时候,雨溪妹妹也在。”
松风道长看着凌慕予这个样子,不禁想到了自己与众位师兄弟们年轻时候的样子,暗暗感叹了一声时光催人老后,问道:“师父荤腥吃的多吗?”凌慕予摇了摇头,却不知师父何意,松风又问道:“那你觉得师父的本领如何?”凌慕予这次重重地点了点头。松风说道:“这就是了,我们江湖中人,无论是修道还是修佛,饮食荤素不过是个形式,重要的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凌慕予恭敬道:“还请师父指点。”松风缓缓言道:“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而明。我们武当,修的是这天地阴阳之气,求的是这万物平衡之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内核。”
凌慕予若有所思,松风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在这好好想想吧,师父和师叔们要去正厅参加大会了。你这孩子平时极为聪慧,但在自己的事上,却愚钝的多了。”说着转身离开,只剩下凌慕予一人。
“请问是凌师弟吗?”凌慕予沉思之间,却见屋外不知何事来了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凌慕予回道:“武当弟子凌慕予,敢问这位师兄找我何事?”那小师傅行了个平辈之礼道:“小僧少林破贪师父弟子,心止,昨夜我派弟子不懂事,言语之上得罪了凌师弟,小僧特来道歉。”
凌慕予本就不是什么容易记恨的人,此时又已被师父指点一番,早已把昨夜小和尚的事忘了开来。忙还礼道:“原来是少林戒律院首座的弟子,师弟拜见心止师兄,这等小事何必去提呢,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
那心止见凌慕予胸襟大度,心中自也钦佩不已,长辈们此时都已去参加大会,左右无事,两人便在此继续攀谈起来,却是越聊越投机。
此时一阵轻灵的脚步声进入了这段谈话,“小予哥哥,你昨日不是说想切磋一局吗,我找管家借了套棋子。”却是程雨溪来找凌慕予了。程雨溪奔进屋内,却发现还有一人,却是个没见过的小和尚。
凌慕予给双方介绍道:“雨溪妹妹,这是少林的心止师兄;师兄,这是峨眉无为师太新收的弟子程姑娘。”两人互相见礼,凌慕予看着程雨溪提来的黑白二子,可惜道:“如今棋子有了,却无棋盘。”
一旁的心止道:“那有何难,纵横十九道,黑白天地间。”说着取出了一张大纸,拿起桌上的笔在上面划了起来。凌慕予喜道:“妙极!妙极!原来师兄也是此道中人。”便也随心止一起划了起来。心止谦虚道:“只是偶尔下过几局,这围棋之道的大门我还未找到,谈何此道中人。”
程雨溪看着二人短短时间便画了个像模像样的棋盘出来,当下笑道:“你们两位别谦虚了,棋盘上见真章吧。”心止推辞道:“程师妹来此,不就是为了和凌师弟交流弈棋的吗,小僧岂可越俎代庖。”程雨溪说道:“无妨,又不是说只有这一次,以后我再和小予哥哥下就是了,心止师兄你就别推辞了。”
心止本就对这弈棋之道甚是痴迷,他于少林寺中却难寻此中好友,当下心痒难耐,就不再推辞。二人猜先之后,时剳、时粘、时觑、时断地布局其中,或冲、或斡、或飞、或关地周旋其间,又粘、又断、又聚、又劫地厮杀开来,不知不觉间,便已日悬当中。
两人下了两百余招,却仍难分难解,且又都苦思不得取胜之法。程雨溪此时在一旁说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两位师兄双活,此次是不分上下了。”
凌慕予率先起身道:“心止师兄棋力高深,师弟十分钦佩。”心止也谦虚,大赞凌师弟少年便已棋力了得。当下三人收拾了棋子,便又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从围棋聊到了各自的门派武学,却在这里有了分歧,凌慕予心止二人争论起来。
“我师父常说,世人被贪嗔痴愚所扰,被酒色财气所困,还兀流连红尘,沉迷不醒。出家抛却尘世之物,方可求得大道。”心止说道这里,却被凌慕予反驳道:“我常听师父说,出世之人入世必深,否则不能在纷扰中洞烛机先,江湖纷扰,出家或可求得一人之道,但若想救红尘,必得先入红尘,懂红尘。”
心止向程雨溪说道:“程师妹,峨眉金顶向来佛法精深,想必你是同意我的观点的。”程雨溪却摇了摇头道:“我拜入门下,却是俗家弟子,佛门的道理我不太懂,不过我喜欢小予哥哥说的想救红尘,就要入红尘。我记得我原来家里母亲就养过一盆南方的山茶花,叫红尘客,可漂亮了。”
心止奇道:“听说那大理的山茶在别的地方很难生长存活,程师妹家里竟有此物。”程雨溪骄傲道:“那是自然,不止红尘客,还有羽衣霓裳、步步生莲、十八学士,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种类,我娘都可以照顾的很好。”程雨溪突然想到那些花草早已和垂杨一般被火海吞没,“花谢了,娘亲来年重新种来就是,但如今,娘亲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低落起来,道:“那些美景,怕是此生都很难再见了。”
凌慕予知她又想到了过去的事,当下说道:“雨溪妹妹你放心,等这次你回了峨眉金顶,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上武当山来找我,我一定会在山上种满了奇花异草等着你。哪怕是再难存活,我也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程雨溪心中感动,还欲再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面喧闹无比,想是梅庄之会已经结束了。当下心止与程雨溪只能各自道别,回少林及峨眉门人之处了。
凌慕予也走出房间,与大师哥,清渊师兄等人一齐迎去。但见师父与八位师叔伯都眉头紧皱,满脸忧色。
“未曾想到那摩天盟中人武功如此之高。”“初到中原便围杀令狐掌门,着实是武林之祸。”“此次江南之行,必定让这些妖魔小丑尝尝我真武七截阵的威力,知道我武当八子的大名。”……
松风道长听着师兄弟们的议论,那摩天盟之事虽急,但想来正道人士同心同德,应该无碍,他此时心中所想却是之前大会结束之前,令狐聿笙与韩素琴照例弹奏的那曲《笑傲江湖曲》,此曲他五年前也听过,但这次所奏,乐映人心,曲子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令他心中不安。
松风见弟子已齐,心道:“估计是我敏感想多了,眼下还是先处理好已发生的事吧,那些小小疑惑,日后再慢慢思量便是。”于是对弟子们说道:“西域摩天盟中的首脑与精英弟子已齐下江南,据五岳剑派可靠消息,此次他们意图控制江南武林,之前已对我正道人士出手,甚至连令狐掌门也受了点伤。经各大派商议后,由五岳剑派领头,少林破慢破疑两位首座,丐帮甲长老与两位舵主,峨眉无为无晦两位师太,崆峒杨老英雄及我武当九道,以及其他大小帮派教门二十余,一齐前往摩天盟江南窝点,在其出手危害武林之前,将其赶出中原。”
松风对清渊道:“此次对方来的都是高手精英,你们年轻弟子去了反为拖累,由你领头带着师弟们返回武当山紫霄宫,我与你们师父们,待此间事毕业,再回山。”
清渊领命,令师弟们回屋收拾行装,凌慕予正要回去收拾被松风叫了过去,松风缓缓说道:“好孩子,这次回山可要好好努力练功了,师父回山第一个考核你。”
凌慕予点了点头,回道:“师父,你和师叔伯们也要小心,弟子会认真练功的。”说着,便转身向师兄们追去。程雨溪这时从峨眉的队列里也跑了过来,对她说道:“小予哥哥感谢你这一路上的照顾,我们以后江湖再见,我要回峨眉啦。”说着塞给凌慕予一方手帕,便跑回了峨眉弟子队中,脸上似有泪花闪烁。凌慕予缓缓将手里的手帕打开,上面绣的是竹子,翠绿笔直的竹子。旁边用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一看就是匆忙写就。“别忘了答应我的花。”
松风看着弟子们的背影,心中对自己说道:“武当的传承,武林的未来,今后是落在这帮孩子们身上了,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去履行我辈应为之事。”
梅庄主厅内,此时各路英雄都已回去准备,此时只剩下了令狐聿笙与韩素琴夫妇,韩素琴淡淡问道:“笙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说着,注视着令狐聿笙的眼睛。令狐聿笙道:“这次江南事,你就别去了,免得我分心。”韩素琴想了想后,说道:“好的,既然你不想让我参与,我就不去了,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希望你和师兄们马到成功。”
令狐聿笙辩驳道:“不是不想让你去,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韩素琴打断道:“我想送我那些师侄们回武当,一来我不太放心他们,二来我也多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令狐聿笙说道:“如此甚好,等此间事了,我正好和松风师兄他们一起去躺武当。”“那我先去了,趁着萧师侄他们还未离开,你万事小心。”说着,韩素琴向外走去。
韩素琴摸着胸口,那里有着之前松风师兄交给自己的一封信,她想到松风师兄的话语:“如果此次摩天之行,我们有什么不测,把这封信交给我慕予小徒,让他和他清溪师兄和萧师哥一起打开。”
韩素琴想到之前丈夫也被那摩天盟所伤,心中不免对这一次征伐忧心忡忡。但她却不能像过去那样直接表述出来,担忧出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性的紫霄寒霜,她是令狐夫人,五岳盟主的妻子。她能展现的,只能是,云淡风轻,就像三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武当山顶的云海一般。
“今天是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武当山顶的那轮圆月,我,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