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看一眼茹嫔的侧脸,知道茹嫔心里气不过,忍了这么多回,到底是忍不下去了,但还是得小心提点茹嫔几句:“她到底是妃位,皇后娘娘随皇上出征以后,这后宫里就她位分最高,如今朝堂上也处处多仰仗章太尉,庆妃不自觉气焰又高涨些,小主言语千万别太激烈,庆妃不比陆大人包容,吵起来了不好。”
茹嫔冷笑:“不好?有什么不好?她自己做的事,她要真有那个脸捅到前朝,捅到她爹那儿去,我倒要看看谁面上更挂不住。”
说完,茹嫔又补充一句:“仰仗章太尉?打这天下仰仗的是银子!没有银子打什么打?!我们安家说什么了?!狂个什么劲儿,早前郭氏落网,皇后娘娘回来的时候,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在我眼前充什么大尾巴狼?笑话。”
金珠皱眉,不劝了。
火气这么大,越劝越来劲。
如今后宫里冷清,哪儿哪儿都只能看见宫人,剩下这三个小主里,豫嫔是最好伺候的,她本身就没有特别大的需求,也能忍得,成天窝在宫里绣花,出门都很少。
其次便是茹嫔,她现在管着后宫的这些琐事,总管们都上赶着来给她汇报,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在看各种册子账簿,闲暇下来的那点时间也都给三皇子了。
独独剩个庆妃,在宫里没个消停。
接着这次战事,庆妃大概也是终于醒悟过来郭氏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皇后娘娘一心扑在天下一统的大业上,章家有用的,有用就意味着有功,庆妃顿时胆子又大了起来,不怕了。
后宫里的去处不少,御花园和御湖边都是清凉所在,庆妃怕热,宫里这段时间的供冰又不足,她找茹嫔问过,茹嫔手里的钱全捐出去了,也没法子,是以每天折腾着往这两个地方跑,内府里头掌膳食茶饮的几个总管常聚在一起叫苦,庆妃娘娘不好伺候,天天挨训,在茹嫔娘娘那里也讨不到好,宫里头什么时候这么难当差过?
不过这些话也没人敢说,谁都知道庆妃是仗着皇后娘娘离宫作妖立威,可也谁都不敢吭声。
只有茹嫔是敢的,她素日里不说什么,真要说了,庆妃便不见得受得住。
去天海宫倒是快,茹嫔问过小太监,知道庆妃又出去了,正好还顺了她的意思,茹嫔转身就朝着豫嫔那儿去了。
豫嫔住在天海宫,和庆妃这样屋檐下朝夕相对已经很多年了,她在宫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不会主动找事儿,却也不是人人能欺负的主儿,豫嫔的家世不低,家里一直很和睦,她表现出来的也像是那样人家教养出来的模样,不争不抢,在宫里这么多年,能看清楚局势,能明白皇帝的心在哪儿,不会作践自己的尊严贴上去,情愿过得寂寥也要守着自己心底的那根线,茹嫔其实对她还是蛮喜欢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总是拉着她推牌了。
豫嫔能让,这么多年跟庆妃住着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可见庆妃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凡是退一步,庆妃对她也并不步步紧逼。
这回内府的事,豫嫔还是一样一声不吭的样子,姜婉回归以后,豫嫔更是要把自己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茹嫔一进了豫嫔的偏院就看见她又在外面坐着绣花,手帕绣了一叠又一叠,用不掉也没人看,她给自己找事打发时间。
看见茹嫔来,豫嫔抬起眼皮笑笑,以为她是无聊了来跟自己说说话,把手里的细线挽了个结剪掉,仔细将针收进针线盒里免得扎到人后,豫嫔才起身来请茹嫔坐下说话。
茹嫔看她穿得素净,人也消瘦,满腹的话到了嘴边也免不得语气轻些:“你就准备靠这些东西了却残生了?”
豫嫔不解的看一眼茹嫔,招呼人把自己新绣的几方帕子都拿来,她选着自己最满意的递给茹嫔:“这样不是挺好么?你瞧瞧,这几个都是新的,我特别喜欢,你要是有看上的,只管拿去用就是了。”
茹嫔深吸口气,话到了嘴边怕说出来伤着豫嫔的心,犹豫了半响,又作罢了,随便挑了一条递给金珠,想了想,又跟豫嫔说谢谢:“你绣的是好。”
豫嫔眯起眼睛:“绣的多了就好了。”
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落寞,不过豫嫔习惯了,看见茹嫔免不得顺嘴又道:“如今咱们人是凑不够了的,牌也推不上,你事情那么多,倒显得这宫里就我一个闲人似的。”
说到这儿,茹嫔脸色一变:“不替我招些麻烦事,我倒是还要来谢谢你,这宫里头又闲又讨人厌烦的另有其人,我今儿是奔着她来的,往你这里来顺道说说话而已。”
豫嫔一惊,没想到茹嫔今天说话这般冲,她拉过茹嫔的手,往外头看了一眼,担心道:“可不敢这样说。”
茹嫔挑眉:“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是忍她忍得惯了,我忍不得,也不准备忍,待会儿你跟着我一块儿过去,有些话早该说清楚才好,夏日里谁都难受,谁都不舒坦。”说完,茹嫔握过豫嫔的手,“你怎么都不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瞧这手,镯子都要挂不住了!”
豫嫔抿嘴笑:“冬日里就养回来了,太医时时来瞧着,都说我身子好着呢。”笑过,豫嫔垂下眼帘,自然知道茹嫔是为了什么事恼火,小声说一句,“她是做得有些过了,大家的东西,一个人独占了,不像样子。”
茹嫔听这话才终于气顺了些,豫嫔虽然忍得,但心里还是通透的。
庆妃往御湖边一去就是半日,茹嫔喝了两盏凉茶也不见人,心里更烦,差了金珠去把人请回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金珠秉承主子的意思,往御湖去请人的时候态度强硬不少,庆妃拿自己的身份说话,金珠就搬出皇后娘娘钦赐的协理大权压回去,最终庆妃还是不情不愿的回来了,进了天海宫半响,茹嫔才领着豫嫔不紧不慢的过去。
这屋子里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三个嫔妃都在一块儿坐着,稀奇得很,庆妃心里不爽,先开口呛声:“三皇子怎么没跟着过来?咱们可都是皇子庶母,如今倒是瞧一眼都难得很。”
茹嫔冷哼一声。
庶母?
哪儿来的脸,也配么?
她没在这事儿上接话,要吵也要吵到点子上,无谓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口舌。
祁炎养在茹嫔宫里,协理大权也给了茹嫔,庆妃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现下茹嫔又借口颇多,不许她看三皇子,庆妃就更折腾得厉害了,怎么个意思?觉得她还能害了三皇子不成?
她明里暗里给茹嫔使绊子,茹嫔忍了她几次,庆妃便当她是怕了,拿自己没辙了,这才一时得意把东西都给拿了回来。
谁知道这次正好就赶上茹嫔特别想吃,偏生没有,这不,也就昨夜里拿的,今儿上午人就找来了,庆妃心里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有些心虚,可面上还是得撑住,不能落了气势。
她问祁炎,茹嫔根本不搭理,庆妃的脸色又黑了两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庆妃不肯说话了,茹嫔才开口:“吃那么多燕窝,吃得完么?”
豫嫔抬起眼帘看茹嫔。
不愧是安吉禾的女儿,开口是这么直接,半点缓冲也没有。
庆妃脸上一阵青白交接,半响后,才憋出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拿的都是我该有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去跟皇后娘娘说啊,又不是我要从简的。”
她语调拔高,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理直气壮一些。
茹嫔站起身来,气势太足,庆妃明明才是坐在主位上的人,这一瞬间也免不得被茹嫔的举动吓一跳,磕巴道:“你。。你要干嘛?!”
茹嫔往前踏两步,冷冷道:“怕什么?不是挺理直气壮么?我又不打你。”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胆怯行为的庆妃脸色更难看了,但她这一瞬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茹嫔虽然嘴上说不打人,可看她这脸色和气场,自己要真是再胡乱说话,可不像是不打人的样子。
“你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茹嫔深吸口气,忙了这么段时间,她还是头一次在后妃面前拿捏自己协理后宫大权的气度,这回是不拿捏不行了,不把庆妃镇住了,就算恢复了用度肯定还会有别的事情闹出来,茹嫔没那么多精神陪她玩儿这些游戏,她忙的很,事情多得很,再敢来让她烦心,尽管试试,“如今皇后娘娘不在宫里,六宫的协理大权是交到我手上的,这是娘娘的看重,我自然辜负不得,如今大晋在外征战,咱们算是享福的一群人了,我希望你能安分点,不要再吃饱穿暖有事没事的给我招些烦心事来,毕竟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为了能把娘娘走时完好的后宫再完整的交还给娘娘手里,我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茹嫔的语调很是清冷,听得人大热的天打了个寒颤。
她的确是什么都能干出来,这一点庆妃相信,毕竟是敢到金池殿跟皇上伸手要钱的女人,所以庆妃依旧不敢说话,茹嫔真横起来,她一点法子都没有,更何况她的权力是名正言顺得来的。
豫嫔在旁边看愣了。
庆妃多能折腾啊,可再能折腾,架不住狠人,茹嫔就是那个狠人,素日里和和气气只关心自己的金银珠宝,真要是惹着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茹嫔一通训,训得庆妃肺都要气炸了也不敢再吭声,该怂的时候庆妃还是怂得比谁都快,嘴欠但是懂得看脸色,也算是一种本领。
剩下的燕窝庆妃自然还没有吃,无袖全都拿了出来,茹嫔没要,都一并给豫嫔了,她这身子瞧着太单薄了些,茹嫔让她多补一补。
这事儿告一段落,茹嫔这才又重新坐下来,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我既然受了这权利,自然也要担起这责任,后宫中如今的用度的确是乱了套了,不像样子,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找过陆大人了,往后后宫用度一应恢复正常的用度,如此该安分下来了。”
豫嫔又惊了。
茹嫔是真的厉害,居然敢去找陆燃对峙说这事儿,不愧是敢跟皇上伸手要钱的女人,跟监国要起钱来,也是一样的顺手和理直气壮。
这回不光是豫嫔惊了,庆妃也惊了,她虽然对用度的事情不满,可能想到的也只是欺负欺负另外的嫔妃而已,茹嫔倒好,直接根源上解决问题,跟庆妃这种幼稚的行为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庆妃可从没想过要往前朝监国处去反应反应问题,茹嫔虽然没动手打她,可现在巴掌扇在心坎儿上,比扇在脸上还疼,庆妃脸一片灰白,压根体会不到用度恢复的喜悦,只剩心肺抽着疼了。
茹嫔风轻云淡的说完这事儿,压根也没注意两人的反应,她觉得这件事很平常,说完也就过了,之后别再因为用度烦心,就可以了。
走之前,茹嫔还叮嘱豫嫔再热再没胃口也要吃些东西,很快供冰就能跟上了。
豫嫔满口应下,给庆妃行礼后,跟着茹嫔一块儿离开。
发泄完以后的茹嫔浑身舒坦,回宫的路上脚步都要轻盈不少。
因为用度恢复的事儿,内府又忙起来,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愁眉苦脸的宫人们也都高兴起来,有了这些东西,至少各宫的供应上不会出问题,庆妃也就不会为难了,在茹嫔跟前当差也轻松些,一时之间茹嫔在宫人们之间大受赞赏,都说茹嫔娘娘面冷心热,虽然平日里有点凶,可到底还是办大事的人。
这些话金珠听着高兴,回来转述给茹嫔,茹嫔别扭的瘪嘴,不以为意。
倒是庆妃听了这些话又折腾起来,不过总算也只是在自己宫里面折腾,茹嫔不管那个,由着她去。
金珠反而担心:“庆妃娘娘可万万消停些吧,还在打仗呢。”
茹嫔拿着手里给祁炎准备的新玩具和新衣裳看,懒懒道:“她能翻得到哪里去?也就在这宫墙里罢了,别折腾到我跟前来就行,去,给天海宫送一壶清心静气的茶,我有的是时间,看谁耗得过谁吧。”
金珠应下,即刻就去办了。
一壶茶金珠亲自送过去,亲眼看着茹嫔都喝了个干净,这才走。
那茶可不好喝,庆妃喝过就吐了,在宫里面骂了几句茹嫔,无袖赶紧劝住,别又招来一壶,庆妃脸色变了变,安静下来了。
后宫里的时间说好打发也好打发,说难熬其实也难熬,茹嫔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还有祁炎能陪着自己,一天忙碌下来,抱着祁炎逗逗,心情都舒缓不少。
祁炎今日穿上了新衣裳,夏日里的衣裳轻薄,抱在手里更觉得肉乎乎的,茹嫔把他举高又落下,祁炎一个劲儿的笑,开心的不行。
可惜茹嫔举不了几次就手酸,又抱着他拿起桌上的玩具摇。
祁炎的开心成为她的开心,祁炎的一点点不舒服,也让她心急如焚。
茹嫔没有生养过,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和孩子朝夕相处的一日,真到了这一天,茹嫔才知道小孩子是如此能够牵动心弦。
她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给祁炎的,就必须是最好的,半点含糊不得。
玩得累了,茹嫔才让乳娘抱着祁炎下去。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茹嫔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心底闪过一些什么,借着月色,没有抓住。
日子一天一天过,前线的捷报也传来不少。
茹嫔听着心里高兴,大晋的臣民们也心里高兴,帝后出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就是大晋人心中不可撼动的神话。
如今更是如此。
夏日漫长,与秋日交接得缠绵,过渡缓慢,天气渐渐转凉,日头也不那么晒了,眨眼就是小半年。
祁炎在茹嫔身边的时间还要无限拉长,大晋虽然一直在推进,在打胜仗,可攻克下整个东曙,依旧显得遥遥无期。
茹嫔现下很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了,她好像也越来越依赖身边这个小奶婴,很多时候抱着祁炎,不像是他依赖着自己,更像是自己在他身上寻找一些什么。
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越来越浓,茹嫔心底里面的一些想法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从来都不是特别感性的人。
很多事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有些话可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去说。
可现在茹嫔被祁炎融化了心房,从前不会想的一些事也开始想了,从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体会到的一些心情也都体会到了,很微妙,也很难以言说。
她在这天地间又多了一个要永远挂念的人,不自觉地,茹嫔就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茹嫔便开始想要怎么实施,她向来是想定了什么就会着手去做的人。
祁炎还小得很,不能写字,也还什么都不懂。
可茹嫔相信姜婉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远在千里之外,她一定日日夜夜都思念着自己的孩子,挂念着自己的孩子。
茹嫔想要为皇后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