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条生路?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姜婉可能会觉得可笑,足以让她嗤之以鼻。
但昭贵人的神情实在是太悲痛了,悲痛到姜婉怀疑,如果自己拒绝了她,她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一个能凭借蛛丝马迹猜到自己身份的女人,她是足够聪明的。
也是足够危险的。
“你想向本宫求什么生路?”姜婉说话的功夫,静月也已经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昭贵人从刚刚在廊下站着的时候,就有一种豁出去了的镇静,从告诉孙美人那件事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后果的准备。
静月悄无声息的绕过昭贵人走到姜婉身边,这个位置挺好,能让她迅速的作出反应,昭贵人的任何举动,都会被静月第一时间拦截下来。
没人能在她面前伤害到姜婉。
但昭贵人显然不会做这样愚蠢又自寻死路的事,她既然是来求生路的,那么所追求的第一选择,自然还是活下去。
她依旧跪着,对静月的举动视若无睹,她只是看着姜婉,良久后,轻声道:“嫔妾是个没有恩宠的人,进宫是为了家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活下去,嫔妾自认,不是个好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不配为自己的遭遇哭诉什么,但嫔妾仍然期盼着,能够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能够为娘娘做些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只是没有想到,这条退路的尽头,是上苍都眷顾的惊喜。
那缕本该消散的魂魄,又回到了她的天地。
郭蓁蓁死的时候,从她磕头的方向,昭贵人窥见了不对劲。
她细细回想,敬妃进宫以来的一切事情。
回想敬妃的得宠,回想敬妃的举动,甚至回想郭蓁蓁的死。
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寻,只是那些细小的波澜,掩藏在隐蔽之处,涟漪晕开,一闪而过。
她是幸运的那个,抓住了涟漪消散前的那一点点痕迹,现在,她就要握住面前的浮木了。
“你能为本宫做什么呢?”姜婉觉得昭贵人这话说得极有深意,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宠的小小贵人,这样的人,究竟能够为手握天下风云的姜皇后,做些什么呢?
昭贵人跪得很端正:“嫔妾愿以身探险,深入使臣馆,为娘娘和皇上略尽绵薄之力。”
这是她悲惨处境下,唯一值得搏一搏的路。
姜婉短暂的怔了一下,在昭贵人的勇气里,看到了更为可怜的一面。
如果有得选,谁会让自己,置身九死一生之地里。
“那你。。想得到什么呢?”
昭贵人抬眸,亮晶晶的:“若能帮衬到娘娘和皇上一二,嫔妾只愿。。孑然一生,无名天地,换几年潇洒自由,能为自己活一活的光阴。”
为自己活一次。
这就是昭贵人以死博生,想求的恩典。
·
姜霆夜烦躁好些天了。
送到丞相府来的那些美人,像是八爪鱼一样难缠。
她们居然能够精准的知道自己的行动,姜霆夜觉得不对,逮了明月臣到屋顶上问话:“是不是你为了躲避这群女人的纠缠故意告诉她们的?!”
他这个怀疑有理有据,明月臣虽然这个人没什么趣味,但毕竟长了一张漂亮迷人的脸蛋,这群美人招惹不到自己,会去招惹性情更温和些的明月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东曙给的任务只是蛊惑大晋的权臣,获得更多的情报,明月臣住在丞相府,看上去整天悠闲得很,明显就是东曙使臣口中说的世家公子模样,勾不到一点就炸的姜霆夜,勾一勾温润如玉的明月臣,那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的。
但明月臣对姜霆夜的指控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拨开姜霆夜快戳到脸上来的手指,轻声道:“我是来协助公子的。”
说得一身正气,明明也没有回答姜霆夜的问题,但姜霆夜理直气壮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他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明月臣是干不出那种事的,毕竟现在大部分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规矩都差不多,他要是说了,不是把自己也坑进去了么?
姜霆夜觉得暴躁,胡乱抓着人就乱咬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儿更大概率是沈玲珑说的,可最近沈玲珑被江莠派去京郊外的几个村子授书去了,好像是要开设什么学堂,先踩踩点,她一走就是好些天,姜霆夜逮不到她问话,只能抓着明月臣泄火。
沈玲珑这个臭丫头,等她回来了,绝对不放过他!
姜霆夜咬咬牙,气得冒火,因为坐在房檐上,放眼望院子里望去,能看见穿着明艳长裙四处走动的美人们,不知道她们聚在一起在说什么,看了一眼,火更大了,心里的烦躁越发控制不住。
“就不能杀了么?!”姜霆夜啧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靖王府,“我觉得祁道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明月臣垂眸坐着,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公子,心静便好,你这样烦躁,反倒是中了东曙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看咱们怎么手忙脚乱呢,你瞧瞧丞相大人,两位美男侍奉在外阁帮着斟茶倒水依旧面不改色的看折子,那两美男声都不敢吭,除了上前换茶的片刻功夫,眼珠子都不敢乱看,只能远远站着,眼巴巴盼着丞相看他们一眼,可丞相眼里只有折子,他们若是敢放肆惊扰了丞相办公,那罪名他们可担不起,可见来之前,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东曙都是交待过的,他们是要在这里长久的呆下去,公子坐怀不乱,她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明月臣几个月才难得说这么一次长篇大论,姜霆夜看鬼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两个美男的动静的?!你不会是对他们有什么兴趣吧?!长得又妖又媚,我瞧着鸡皮疙瘩都起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想起那两张脸来,又打了个寒颤,一副我敬你是个汉子的表情看着明月臣。
明月臣面不改色,嘴角却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来:“公子若能静下心来,自然会发现这些寻常的事情,以不变应万变,是公子现在最好的选择,否则杀了这些女人,东曙也还是会送来更多的女人的,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姜霆夜撑着脸:“女人和男人怎么能一样?那群女的太吵了,说话的声儿也太腻了,烦。”
他说着,又皱起眉来,想起沈玲珑就从来不会那样说话,也不会成天在他跟前晃悠,自己想找她,还得大动干戈的到处找。
她什么时候能学学这些美人,多在自己面前晃一晃?
姜霆夜想到这里,实在坐不住了,他在房檐上站起身来,往祁道那边的院子望过去,除了树,什么也看见,他对明月臣摆摆手,没等明月臣问他什么意思,姜霆夜已然纵身一跃,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祁道的屋檐之上。
他刚刚站稳,准备看看祁道在哪儿,余光一道黑影闪过,自己旁边突然就闪过一道白刃。
姜霆夜信手一握,抓住了冲着他招呼过来的手腕。
他侧脸,挑了挑眉:“西城,你家主儿呢?”
西城冷着脸,硬邦邦的用另一手招呼姜霆夜。
两人在房檐上过了几招,姜霆夜还能抽空嘴贫,问西城这么暴躁干什么,是不是祁道有火发不出让他受了气,这会儿下手才这么狠。
说起这个,西城果然神色一凛,手中的动作更凌厉起来。
只可惜,姜霆夜这人功法诡变,西城又顾及身份不敢下手太过,很快就让姜霆夜占了上风,手上未出鞘的剑都被姜霆夜抢了过去。
失了武器,西城便停下身形不动了,跟姜霆夜打了一场,心里面的阴郁是要好些,抛去私心不说,西城抬手抱拳:“夜公子,这里是靖王府,是不能这样闯的,请夜公子走门。”
姜霆夜抽出剑来看:“不错嘛,你这剑。。”
西城抽了抽嘴角,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姜霆夜刷的一下把剑收回鞘,喊了西城一声,见他抬脸,信手把剑扔还给他,然后就像刚才那样,在靖王府的屋檐上坐下了。
他看一眼还在对面屋檐坐着,压根没准备过来的明月臣,又看一眼满脸戒备,生怕自己从这里跳下去挨训的西城,最终还是咧嘴笑起来,懒洋洋的开口:“我不下去,你别这么紧张嘛。”
说完,姜霆夜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在西城震惊的目光里,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祁道!出来!”
西城:......
爷,您想找事儿,别拖我下水行不行啊。
姜霆夜的声音在天空兜兜转转的回荡。
被送到祁道院儿里的几个美人都好奇的从后院那边遮遮掩掩的凑过来看热闹。
姜霆夜透过些树叶缝隙能看见她们的裙摆,不看就算了,这一看,姜霆夜又烦闷起来。
果然,这些美人都是同一批被训练出来的棋子,就连穿衣服的品味都差不多难看。
只是这裙子再难看,也没有片刻后从屋子里面出来的祁道脸色难看。
祁道冷冷的看一眼屋檐上的姜霆夜,姜霆夜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当下便觉得自己可能还不是最惨的,好歹还有个明月臣跟他一起分担。
祁道这一眼冷得夏日天都要结冰,看来进宫被祁瑛警告了一番后,他的怒气值已然瞬间攀到了顶峰,姜霆夜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这会儿来招惹祁道好像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看一眼西城,西城一副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的样子。
姜霆夜当机立断,在祁道拿剑准备上屋檐来之前,心一横,喊道:“我江姐姐书房里两美男呢!”
祁道手上的动作一顿,又看了姜霆夜一眼。
姜霆夜回首一指明月臣:“明月臣瞧见了!真真的!”
明月臣:?
祁道果然没有上屋檐了,他颠了颠手里的剑,径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祁道这个人周身的冷气太深,姜霆夜看见他路过长廊边的时候,靖王府的那几个美人都不约而同往后缩了缩身形,似乎很怕祁道的样子。
坐在屋檐上的姜霆夜陷入了沉默。
他深刻的检讨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长得随娘,还不够凶的缘故。
想到这里,姜霆夜又看向了西城,对他做了一个自认为和祁道一样冷漠的表情,然后问他:“怕吗?”
西城:......怕,公子你正常点。
没被祁道收拾的姜霆夜躲过一劫,再回头看的时候明月臣已经不见了,西城没回答他的话,也跳下身形跟到了祁道的身后。
这下就剩了姜霆夜在屋檐上,和下面几个看过来的美人面面相觑。
祁道这回进丞相府,肯定是有好戏看的,但‘罪魁祸首’姜霆夜不敢去看戏,江莠待会儿知道是自己把祁道引过去的,估计自己得挨好一顿批评,想到这儿,姜霆夜突然眼眸一亮,悄悄溜到马房,选了一匹看上去就强壮又吃饱了的马儿。
姜霆夜骑上去溜了两圈,觉得不错,当即便策着马,朝着京郊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沈玲珑具体在哪个村子,但这毕竟是丞相府组织的授书活动,随便问问门口的守卫就能知道具体在哪个方向。
姜霆夜出了城,空旷的京郊景色在他身后拉成长线,跑了一段路后,四周的房屋便渐渐离路边远了,四周都是农田,农人们弯腰劳作,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都纷纷好奇的抬起头来看。
姜霆夜放慢一些马速,他没往这边来过,只是觉得景致不错,这才慢腾腾的四处张望。
这几日,京郊的几个村落都热闹的很,像是过年了一样。
丞相府的女侍又漂亮又温和,就在几个村的村口交叉处搭了个大棚子,家里有六七岁的孩童都可以领去给那位漂亮女侍看过登记,然后领一本瞧也瞧不懂的书,等学堂修起来以后,就能凭这本书,免费念学了。
许多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想看看盛京的女侍是什么模样,在他们眼里,沈玲珑这样的存在,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了。
姜霆夜策着马摇摇晃晃寻到这据点来的时候,汇集在沈玲珑那里的目光,瞬间就被姜霆夜吸引了。
女侍看了好几天,最开始的新鲜感消除得差不多了,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又华贵逼人又傲然俊俏的公子哥,瞬间让不少已经是几个孩子娘的村妇们都少女心爆炸,低低声捂嘴叫起来。
因为太阳大,她们脸上大都有晒伤的红晕,所以也看不出来脸红,只是从眼神里能瞧见对姜霆夜的灼热。
他在马上,大大咧咧的往前走,这么大的太阳,一路过来,竟然也清清爽爽的,他突然停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都看见那棚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了,还要故意勒紧缰绳,笑出一口大白牙,少年清朗的模样简直是夏日里的清风甘露:“大娘,听说盛京来了个女侍在这里授书,你知不知道在哪里领啊?”
那被姜霆夜喊做大娘的村妇有些微胖,一看就很慈祥,她瞧姜霆夜的眼神也很灼热,但跟那些还年轻一些的妇女比起来,更多的像是看娃娃一样的喜欢,听他问自己,也不露怯,就是激动的把自己面前的两个孩子晃了晃:“可不就在这儿么!你瞧瞧,这队伍排的可长了,我前几日都没来,怕人太多,今儿才带我家大虎二虎过来瞧瞧。”
她咧嘴笑:“咱们村儿早前那可是出过秀才的!指不定我家虎子也能出息呢,你瞧瞧,这眼睛多亮。”
姜霆夜看一眼那两个小孩儿,听出这大娘语气里的骄傲和殷切期盼,像这样的小村庄,能出一个秀才,那可是全村儿都要捧着的事。
“是挺亮的。”他附和一句,这大娘说她也是排队的,姜霆夜看一眼那边的队伍,倒是不算太长了,再往另一边看过去,竟然还有人带着孩子过来。
他赶紧下了马,牵着缰绳站到了那个大娘身后。
大娘:“你排什么?”说完惊道,“这。。我瞧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家中有小孩了?”
姜霆夜咧嘴笑:“那倒没有。”
大娘松口气:“小公子穿得这样好,想来也不必到咱们乡下地方来学课,小公子家里可有婚配了?”
大概是已婚妇女就爱聊这些,姜霆夜瞧着那边认真忙碌的身影,勾起一抹笑意,随便应付道:“还没有。”
大娘看他这样子,突然笑了:“小公子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姜霆夜闻言,收回视线看了大娘一眼,随后,灿烂的笑起来:“是啊,是个时时刻刻都很认真的人,总是把我忽略了,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追得上去。”
大娘激动的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咧着嘴笑得无声:“那多好啊,你瞧咱们沈女官,便是认认真真的替百姓们办事,咱们几个村儿头的没人不夸沈女官的,小公子喜欢的人若也能像沈女官那般认真过活,往后家中断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俗话不是说得好吗,家里有了好娘子,日子才越过越红火呢。”
姜霆夜颔首,深以为然,觉得大娘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句句在理,大概这就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吧。
前面的队伍看着不长,但真这么慢慢等,又显得格外长了。
大娘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瞧见四周的人都在看姜霆夜,却只有自己能跟他说上话,那股劲儿一上来,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刚开始,她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姜霆夜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视线却早已经飘忽到了远方的农田上。
这里的每一粒收成,每一个臣民,都是他姐姐想要守护的天下的一角。
姜霆夜忽然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和责任感。
他也是姜婉的眼睛,以前在九仙的时候,姜婉就很关心农耕之事,她总说,农业是国之根本,没有粮食,百姓都吃不饱,这个国家就永远是飘摇动荡的,而现在,盛京富足,他放眼望去,全都是稻田。
大娘还在说着什么,姜霆夜很轻的问了一句,大娘的声音便顿住了。
“这几年的收成都还好吗?”
大娘估计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年纪轻轻的,既然还挺关心国家大事,不过在她心里,这样的年轻公子哥往后肯定是要继承家族官职入朝的,说不定以后她还能看见小公子穿着官服来巡查的样子呢,是以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大手一挥,竟然挥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来。
“这几年可富起来了,咱们这几个村,猪牛都少不了,家里头添了新器具的多得很,隔壁村得刘老头,前两日才卖了两头牛娶媳妇,桌子都摆了十来桌,我还去凑了会儿热闹的。”大娘虽然不太能理解姜霆夜想听的是什么,但从妇人的角度听来,比起写在纸张上冰冷又严谨的文字和数字,更多了不少人情滋味。
百姓们是很简单淳朴的。
他们很容易满足。
吃饱穿暖,再能添些新衣服,家里有闲钱制办新器具,现在还能带着孩子来村头,有了念书的想法,就已经是非常富足满足的日子了。
这样平凡又简单的快乐传递到姜霆夜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决定出来这一趟,是对的。
在那宅子里闭塞的心烦,也因为这开阔的天底而清明起来。
他是为了巡视民情来的。
不是为了躲江莠和祁道。
更不是拿他们两个做借口,终于寻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跑来看沈玲珑的。
队伍在慢慢的往前挪,姜霆夜偶然回头发现,因为自己的马占了不小的位置,排在他后面的村民都小心翼翼的站在马屁股后面很远的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来。
怪不得一直觉得后边挺安静。
不过这也没办法,郊外也没个能拴马的地方,他得拉着才行,不然万一突发什么情况惊了马再伤着人可怎么办?
有人同他说话,漫长的等待倒也显得不那么久了,等到大娘登记完,轮到姜霆夜上前的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不少,沈玲珑还在誊写前面的几个名字,只觉得眼前一暗,身后站着的几个丞相指派跟来帮忙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了?
沈玲珑心有疑惑,但还是稳稳当当的把眼前的名字都写工整了,才抬起头来看发生了什么。
她一抬脸,就看见了姜霆夜背着光的一张脸。
他怎么来了?
沈玲珑眼角下意识的抽了一下,觉得这一秒和姜霆夜对视的时候,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着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的光。
沈玲珑眯了眯眼睛,妄图用严肃和漠然来掩饰自己片刻的慌乱:“你今年几岁了?”
姜霆夜挑眉:“二十有二了。”
沈玲珑拿笔敲了敲旁边的板子:“十二岁以上的不接收,公子认字么?”
姜霆夜深吸口气,往前弯了弯腰,没回答沈玲珑的问题,只问道:“什么时候结束?”
沈玲珑没好气的沾了沾墨:“公子这便耽误好些时候了。”
她对江莠交代的事倒是格外认真,认真得让一向嚣张的姜霆夜都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碍事,虽然是想给她个惊喜来着,但沈玲珑显然是有惊无喜,姜霆夜有些失落,应了一声后,牵着马往旁边去了。
沈玲珑余光瞄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握笔的手一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继续唤后面的人上前来报姓名。
棚子里的人都认得姜霆夜,看他进来,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扇风的扇风,端茶倒水样样不少,把站在远处看热闹的那个大娘都看傻了。
这位小公子来头可不小得很呐。
她居然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将来可不得是村里的传奇人物了?!
姜霆夜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他坐在沈玲珑侧后方,抬眸就瞧见她桌上也摆了杯水,他脑子一抽,刚坐下,又起身过去,把一边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的辅官吓得一个激灵。
姜霆夜揭开沈玲珑的杯盖,皱起眉头。
果然,这丫头干起事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这么热的天,在这里一上午了,竟然也不知道喝口水?
她正在跟面跟前的小孩儿说话,笑意妍妍的,又温柔又随和,被姜霆夜揭盖子的声音吓到,侧脸看他的时候,刚才的笑意慢慢收敛。
姜霆夜又开始不悦,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讲道理的,直接把茶杯凑到她嘴边,荡出去的一点点茶水润湿了沈玲珑的嘴唇。
“喝点儿。”姜霆夜看她愣神,拽过她的手把杯子握好,然后快速撒了手,没了别的动作,又转身回去坐好,“我在这儿等你。”
他好像终于把她的话记进了心里。
虽然嫌她麻烦,但没再把她捏得生疼了。
沈玲珑片刻的失神,竟然乖乖的把水喝了,回味过来觉得这茶水是甜的时候,沈玲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掉了。
小孩子天真,眼珠子滴溜溜转,趴在桌边小小声道:“姐姐,你怎么脸红啦。”
沈玲珑心口一颤,赶忙敷衍着笑笑,写完名字给了书,让下一个上前来。
这么几天记录下来,其实已经差不多都记录完了,今天这几个,应该是最后的一些了。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沈玲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小声问了一句村里还有没有没来的,得到答案说没有以后,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和蔼笑着同大家说辛苦了。
姜霆夜就这么环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如她一直以来所说,她对自己的地位和能得到今天这一切有着超凡的清晰认识,她太恭谨了,哪怕是给她帮忙的辅官,也都对待得太过认真。
这样的认真让人觉得被尊重,却也拉远了她和旁人之间的距离。
姜霆夜这么盯着她,目光锁定,沈玲珑有不敢装作没看见,装模作样的忙碌到手里的最后一支笔也被收走了,沈玲珑叹口气,任命的朝着姜霆夜走过来。
她没坐,就这么看他。
姜霆夜环着的手臂突然松开,递给了她一包东西:“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