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竹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一些,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紧张。
大概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过分了些,语气这样冲,她又想起被静月收拾的那几次,一时间目光有些发虚的瞟姜婉的脸色。
见姜婉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这才松口气,把锦盒抱紧,快步朝着屋里面去了。
静月搀扶住姜婉,瞧一眼品竹的背影:“东曙送来的?”
姜婉颔首:“是个五彩金簪,瞧着是有来头的。”
静月会意,两人都不再多言。
等到静月扶着姜婉进屋的时候,品竹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姜婉瞧一眼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榻,倒是没看见那锦盒具体被品竹收进了床头的那个小抽屉里。
不过也无所谓了,姜婉对那个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过多的好奇心。
方才静月问她想不想歇会儿,姜婉坐下以后才想起来回她,说自己不想往床上躺,让她把躺椅收拾一下,夏日里躺在凉椅上倒要舒服许多。
大多数时候姜婉都不是因为觉得困倦才睡觉的,反倒是为了避开品竹对东曙各事的唠叨才闭目养神的,一般这个时候,品竹就会到后厨去忙着做些膳食,搁一点她带来的药在里面,等着姜婉睡醒以后喝下去。
但今天品竹没去。
她和静月一起退出房间之后,没多久便悄悄出去了。
这事儿是顺和跑来跟静月说的,早前姜婉她们刚回来的时候,静月就是在跟她们几人强调这些事情,品竹现在的一举一动,梅惜宫的那么多双眼睛都是瞧着的。
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时常在宫里的各个地方出没,补补墙洞拔拔草,最是知道梅惜宫什么地方隐蔽的人。
品竹已经够小心了,但旁人存了心思看着她,总归是要露出痕迹来的。
静月拍拍顺和的肩膀,夸他做得好,随后又叮嘱不要露了声色后,才让顺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刚刚才见了东曙使臣,品竹这时候跑出去,是要去见谁呢?
静月到宫门口左右看了会儿,确定品竹的确是走远了以后,才重新回到廊下唤来青梅腊梅给梅惜宫的花草浇浇水。
如今进宝重新回到姜婉身边效力,郭蓁蓁一事宫里面更是大换血了一波,不管品竹走到哪里,自以为再如何私密隐蔽,如今都是不可能再逃过姜婉和祁瑛的眼睛了的。
此时品竹已经匆匆行到了金池殿后面的小道深处。
这里树木林立,虽说离金池殿很近,却因为树枝过于繁茂挡路的缘故,反而很少有人经过。
品竹早点送到东曙的信件里,用他们早前就特定训练过的暗语传递了不少的消息,其中就包括这个品竹早就看好的碰头地点。
刚刚她跟着姜婉去过金池殿,这会儿应该有人在小道的深处等着自己。
品竹在各个树前后张望寻觅身影,正想着人会不会还没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口哨。
品竹立马脸色一喜,也回应了一声口哨。
一颗枝干特别粗犷的树后,终于走出来一个穿着东曙装束的人,他上前同品竹小声说了几句话,得了品竹的应答之后,才将怀里面揣着一个瓷瓶递给了她:“公子说了,这个药可以暂时解除公主身上的一切症状,每月一粒便可,待到公主生产过后,便不必再服药了,到时候公主体内的‘牵制’自然会恢复。”
只是暂时让宋玉娇的身体能够恢复如常,以便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她现在正是需要营养,也需要体力的时候,品竹把瓷瓶揣好,终于松了口气。
使臣队伍再晚到两个月的话,便来不及了,好在,现在正是姜婉胃口好起来的时候,这个药来得实在及时。
“公主瞧见金簪是何反应?”那东曙人显然也是带着不少问题来的,两人说话都很小声,语速也很快,毕竟谁都不敢过多耽搁。
“没什么反应。”品竹皱眉,“自到了大晋,公主便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性子沉稳了不少,常常波澜不惊的,想来也是如此,才能得了如今的宠爱。”
那东曙人闻言也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是先皇后离世前曾叮嘱过公主什么,以至于这些年公主在东曙那般的蛮横都是伪装的么?”
若是这样想来,这位公主丧母之时只有十二岁,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城府,不简单啊。
品竹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家公主恨东曙得紧,来了大晋之后时时想要挣脱枷锁,被这东曙人一番分析,不由得也背后发凉起来:“我哪儿知道,总之就是不像从前那般时时都要发火发怒了,你别那么说。。怪吓人的。”
品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方才被那话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是安抚自己似的道:“兴许公主只是想明白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总归是要长大的,她是公主,迟早要背负自己应该背负的使命。”
这话品竹自己说完都沉默下来。
东曙那么多公主,凭什么就宋玉娇一个要背负这所谓的使命?还不就是因为她没了母后么?
那东曙人想了会儿,还是觉得这事不对,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只能把品竹的话都记下,待会儿一字不漏的汇报给玄瑾公子便是。
“此番公主有孕,皇上皇后特意选了不少的东曙美人一并前来。。”他继续道,让品竹有个心理准备,“公主不能侍奉皇上,总要有人侍奉的,再不济,也能伺候在公主身边,咱们好不容易有个理由过来,留在这里的自己人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品竹闻言,倒是高兴起来:“如此甚好。”
这样的话,后宫里就不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东曙帝后的心思,自然是盼着宋玉娇有孕期间,这些美人也能有一个争气的,能爬上祁瑛的龙床。
若是不能,那也是帝后的眼睛,将来要替他们盯着宋玉娇,盯着宋玉娇生下来的孩子的。
毕竟在他们心里,握着玄瑾这张牌,便等于是握住了宋玉娇。
话至此,该说的也就没什么了,两人留下新的接头暗号之后,品竹便急匆匆的赶回梅惜宫。
她自认自己来去很快,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自然是没人晓得她行踪的。
回梅惜宫以后,品竹还特意四处转了转,确定宫里面的人都还跟她出去之前一样,各自做各自的事,这才放下心来。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药瓶锁好,在床边坐下歇脚的时候,抬眸突然看见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方才那东曙人的话又浮现在品竹脑海里。
‘会不会是先皇后离世前曾叮嘱过公主什么,以至于这些年公主在东曙那般的蛮横都是伪装的么?’
难道来到大晋,自以为脱离了东曙掌控的宋玉娇,这才终于露出沉稳的一面,博得了祁瑛的喜爱,想要借此彻底的翻身么?
品竹打了个寒颤。
虽然刚刚已经宽慰过自己不可能了,但人一旦开始胡思乱想,便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了。
品竹盯着那镜子看了很久,看得越久,越觉得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有种奇怪的陌生感,她正想得入神,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吓得品竹在床上坐着都蹦了一下,心脏险些跳出来。
外面传来青梅的声音:“品竹姐姐,金池殿的长忠公公来了,好像是说前头东曙使臣进献了些什么美人,娘娘正生气呢,你快去瞧瞧吧。”
品竹深吸好几口气把魂找回来,虽然刚刚那人已经跟她说过这事了,但宋玉娇会生气还是在意料之中的。
实际上,这也是姜婉和祁瑛的一出戏。
向来外交爱送美人,温香软玉入了怀,便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东曙自然也不能免了俗。
此番出使,东曙不进献美人才是怪事,所以姜婉和祁瑛事先说好,只要东曙给送了美人,祁瑛来者不拒,全都收下。
刚开始祁瑛还很不乐意,被姜婉瞪了会儿,还是只能应下。
收了美人,照着东曙人的想法,自然是希望都安排进梅惜宫的,现在人人都知道,皇上最疼爱的就是敬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进了梅惜宫,就等于是比别人多了许多见到皇上的机会,东曙可不傻,一宫里都是他们的人,一荣俱荣,往后从大晋这里捞好处,还怕没人给祁瑛吹枕边风么?
这会儿戏台子都搭好了,长忠立刻就紧跟着来给姜婉报喜。
品竹和青梅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姜婉扔出来的一个杯子正好碎在品竹下一步要跨的路面上。
里面传来姜婉带着怒意的骂声:“本宫还怀着呢!就这么着急要来分一分这皇恩宠爱了?!”
品竹被这突如其来的杯子吓得一咯噔,就听里面继续道:“本宫现下正是爱安静的时候,皇上要收这些美人,本宫自然没有话说,但想住到梅惜宫来,也该顾虑着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住,公公替本宫带句话,实在不行,本宫亲自去跟皇上说也行!”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被静月和长忠一齐劝回去。
“娘娘您可千万别动气,皇上差奴才来,不就是想问问娘娘的意思么?娘娘要是不肯,那就是给那些美人一万个胆子,也是不能住进来的,这事儿哪能劳动娘娘辛苦,奴才这就回去回禀皇上去。”长忠抬眸跟静月打眼色,一回身看见进来的品竹,还上前去拉她,“姑娘来得正好,快赶紧劝劝娘娘别动了肝火。”
品竹有点懵,被长忠一拽,倒也顺势上前去劝姜婉。
自家公主自来了大晋就没怎么动怒,她这突然一下生起气来,品竹反倒是有点适应不过来了。
看来,自家公主果然是心里清楚得很的,知道东曙帝后安排这些美人到她宫里来是什么用意,这才气得不轻。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品竹刚碰到姜婉,就被姜婉反手给推开了。
姜婉瞪她一眼,气没消,反而更旺了些,冷冷道:“离本宫远些!”
品竹踉跄站稳,终于又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宋玉娇的影子。
她对东曙还是恨得不行,果然想着要挣脱东曙的枷锁。
长忠瞧着这边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嘴里劝着姜婉别生气,自己这就去回禀皇上,脚下抹了油,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这下品竹也不敢上前去了,免得姜婉推搡她的时候伤了肚子。
静月端来茶递给姜婉,因为背对着品竹的缘故,品竹只能看见姜婉微微起伏的肩背。
而面对静月那边,才能看清楚姜婉实际上只是在深呼吸而已。
她喝了会儿茶,寻思着这气生得也够久了,这才稍微坐正身子,留给品竹一个冷漠的侧脸。
长忠那边回去,把梅惜宫的情况添油加醋一说,祁瑛立马就顺着台阶往下蹦:“敬妃有着身孕,自然能一切都要以她的意思为主,现在后宫里多的是空着的地方,这几个美人,便住到毓清宫和天海宫去吧。”
说完不等玄瑾接话,长忠便附和道:“如此甚好,咱们茹嫔娘娘和庆妃娘娘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正好是两个宫的主位娘娘,几位美人去了两位娘娘处,正好学习规矩,将来也好侍奉皇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再强行要求要住进梅惜宫,倒显得他们东曙连自家公主的感受也不顾了。
玄瑾沉吟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起身谢了恩。
这下所有要送的东西和人全都入了宫里。
玄瑾等人坐了会儿,便都一齐出宫,前往使臣馆去了。
沈遣使沈慷清闲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等来了出使大晋的东曙使臣,一下子忙碌起来,领着没跟进宫去的大部队在使臣馆里忙碌。
玄瑾他们离宫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收拾出来了不少屋子,能歇脚睡觉的地方也是最先布置出来的。
回到使臣馆没多久,好几辆马车就从使臣馆出发,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东曙的马车还是和大晋的略有不同,不少百姓认出来了,都围着来看这马车是要往哪儿去。
最后发现,一辆马车拐进了陆燃的府邸,另外两辆马车,朝着对面而立的丞相府和靖王府去了。
拐进了这两处地方,就没人敢在凑近了围上去看,可光是知道马车去了哪儿,坊间都能津津有味的传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来。
陆燃刚从宫里回来,脱去了一身官服,刚准备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水还没烧好呢,王叔匆匆进来,说外头来了辆马车,是东曙使臣送来的。
陆燃眉头微撇,披上外袍,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辆马车,也停在了丞相府和靖王府外。
江莠领着姜霆夜,明月臣和沈玲珑一起出来看是什么个意思,东曙使臣的马车这是乘着什么来了?跟他们一样疑惑着出来瞧的,还有对面的祁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过东曙的这个关子只卖了一下,马车停稳之后,很快里面就陆陆续续的钻出来一群人。
除了靓丽养眼的佳人外,竟然还林立了两个颇有东曙特色的美男子。
江莠等人:???
有东曙的奴仆上前来说明情况,因为两个府邸隔得实在太近,所以两边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
听完这一番话的一群人,傻了。
这五六个美丽佳人,竟然一半是送给祁道的,一半是送给姜霆夜的。
那两个俊俏的美男子,居然点名了是来侍奉丞相大人的。
江莠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那边的祁道脸色已经黑透了,直接气笑,回身就要拔西城腰间的佩剑。
那些美人美男子一点儿不避生,听那两个东曙奴仆说完,便各自朝着各自要侍奉的地方走去,齐刷刷的行礼问安,一副既来之则赖着不走之的架势。
“皇上也是收了美人的。”
东曙奴仆的一句话,算是把江莠等人噎死在这里了。
皇上都收了,你们这些臣子,有不收的道理?
自然是没有的。
祁道深吸口气,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去使臣馆把那个一等使臣砍了来得快些。
西城护着自己的剑不给祁道,这才断了祁道要一念之差断送两国邦交的举动。
这位玄瑾公子。。当真是把友好交往这件事情贯彻落实到底了。
盛上京最有权势的几座府邸,他倒是一送一个准。
江莠深吸口气,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心,看了一眼对面不爽到极点的祁道,硬是硬着头皮,让义伯把这些美人美男子都找个院子安置起来。
祁道瞪圆了眼睛,一咬牙,也回身对西城恨恨道:“没听见丞相说什么吗?!还不快点去安排!”
西城:???爷,您跟丞相生气,能不能不要把气撒在我身上?
西城很委屈,但有苦不敢言,赶忙领着人走了。
另一方的沈玲珑,意味深长的看了姜霆夜一眼,姜霆夜视线刚从那几个美人身上收回来就对上沈玲珑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怂什么,立马就慌张的解释一句:“干嘛?!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喂!小庶女!你说清楚!”
沈玲珑才懒得听姜霆夜解释,扭头就走。
姜霆夜赶忙追上去,贴着沈玲珑说话。
明月臣一看没自己什么事,也赶忙逃遁,门口这下就剩了祁道和江莠面对面,江莠被祁道看得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也准备赶紧回去。
刚有动作,那边的祁道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拽住了江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