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霆夜跟上他的脚步走出去很远才后知后觉道:“赌坊嘛,之前我去过。”
陆燃被他的语气逗笑,几年不见,姜霆夜也成长了许多,他还没赶回来的那段时间,这小子肯定闹得满城风雨的,只是他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一了解罢了。
姜婉不在这世上了,姜霆夜的难过不比他们任何人少,甚至更多。
但他能够挺过来,这般笑着,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已经成长得非常厉害了。
“你去过?觉得如何?”陆燃没多想,姜霆夜的性子闲不住,会去找些有意思的地方转转也是可以理解的。
姜霆夜回想了一下,皱眉道:“人又多又臭,没什么意思,真不知道在那里面赔了身家性命的人究竟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东西。”
偏偏沈靳那样的人就喜欢在那种地方寻找自己的存在感,一个人究竟骨子里是什么样,其实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陆燃对姜霆夜的话并不表示赞同或是反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就像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又如何能明白旁人脑海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
“你说那什么水,该不会是个赌坊里靠赌博发家的赌棍吧?”姜霆夜现在显然还没意识到陈尚水究竟是谁,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开始乱想,也不怕陆燃笑他,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那要是这样的话,我是安吉禾我也不能跟他想法一致,两人都聊不到一块儿去,到底怎么做的亲家?不过他要是那一路货色的,没准儿真能替咱们问到些什么,哎,突然就说不上是好是坏了。。”
姜霆夜叹息了好几声,陆燃在旁边憋笑憋得辛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往那上面去联想的,正常人一般说到经商一家人,怎么也只会想到陈尚水是开赌坊的人吧?
不过这样的思考方式要是变了,也就不是姜霆夜了,世上独一份的。
眼见着身边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姜霆夜双手一合:“这不是巧了么?就这,这大赌坊,我前些天刚来过。”
就在这儿,剁了沈靳两根手指,叫沈慷瞧清楚了如今局势。
姜霆夜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拍了拍陆燃的肩膀:“你早说是这里嘛!熟!我熟得很!”
说罢便抬腿往里走。
陆燃盯着他,大概知道了这里估计被姜霆夜闹出过什么事,他也没点破,紧跟着姜霆夜便往里走。
大概是上次姜霆夜的举动太过于骇人听闻,赌坊上上下下都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位爷要是再来,便是重点关注对象,时时刻刻要有人跟着,免得哪个公子哥的手指再被砍了。
这些天没瞧见姜霆夜,赌坊里上下都松了好几口气,原以为这位爷不会再来了,谁知道说到就到了。
站门口附近的打手最先认出了姜霆夜,他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始疯狂给各个站位的人打手势。
姜霆夜领着陆燃还没到下楼梯口的地方呢,就已经好几个人堆着笑脸迎上来了:“爷您来了?您看。。今儿是想玩点什么?”
陆燃挑眉,将这几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打手表情尽收眼底。
得,这不仅是闹过事儿,这是给人家闹得心虚害怕了,不愧是姜氏一族只有姜婉能治得住的姜小公子。
姜霆夜咧嘴一笑,一说不玩儿,来找人,那几个打手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一个劲儿直抽抽。
这位爷该不会是又来找人剁手吧?
盛上京的公子哥,他准备剁几个啊?
那位沈公子再没见过,反倒是这位爷屁事没有,权势如何,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又不敢真的拦着他不许进,又不是活腻了。
不过姜霆夜在楼梯口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脸看向靠自己最近的那个打手道:“我就不进去了,这儿你们熟,常来你们赌坊的,有没有一个叫。。叫。。”
姜霆夜想不起来名字,拿手肘戳了戳一旁的陆燃。
陆燃自然的接过话来:“陈尚水。”
几个打手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姜霆夜啧了一声:“别跟我说不知道啊。”
他这摆明了是威胁,陆燃无奈的笑笑,竟然也由着他胡闹了。
姜霆夜面跟前的打手回过神来,赶忙道:“爷。。我们这儿确实有个叫陈尚水的,不过不是来这儿赌钱的,是我们当家的,上回爷见过的,还记得么?”
姜霆夜一愣,随后睁大眼睛回头看陆燃:“陆燃哥,你说的陈尚水,该不会是开赌坊的吧?!”
虽后知后觉,但还是反应过来了,陆燃温和笑着颔首:“是。”
姜霆夜闹个大囧:“那你。。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呀。”
说完,面对陆燃这么张脸又实在恼火不起来,只能作罢,回身拍拍那打手肩膀:“那,劳烦你请你们当家的出来叙话。”说完,指了指外面,“我在外头的小酒楼等他。”
毕竟,赌坊里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眼见着姜霆夜走了,一群人才回过神来,赶忙传话去了。
对面的小酒楼瞧着只有两层,但包厢里装得很是华丽,端上来的小茶壶也很是精致讨巧。
一坐下来,姜霆夜就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左右是要谈话的,不如边吃边说,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陈尚水来得有些慢,姜霆夜点的菜基本都上齐了,敞开的包厢门才瞧见陈尚水的身影。
他率先看见的是陆燃,有些惊讶,然后才看向了姜霆夜。
不过陈尚水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包厢门关上后,他到两人之间坐了下来。
关于陆燃突然回来的事他显然也很吃惊,不过略一想想又觉得应该如此。便只是老友寒暄了两句,就把视线落到姜霆夜那里了:“当时我还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瞧着面生,行事却如此利落,原来是姜氏小公子,陈某失礼了。”
姜霆夜嘴里没停,含糊着应道:“好说好说,我也是伸张正义,惩奸除恶,没真想砸你场子的。”
他吃得香,还不忘了招呼陆燃和陈尚水都吃点,看来是真的饿了。
陆燃倒是不能忘了必行的正事,他随意套了个事情转到地下黑市的“含珠”买卖上,如今官府出面想要接触到真正的头目是很难的,地下组织畏光,对任何有官府背景的人都敌视抗拒,场面游击战让他们变得特别谨慎,抽身离开的速度也非常之快,所以想要真的接近到能说的上话的人,陈尚水在赌坊干了这些年,想必是会有门路的。
陈尚水沉默听完,只问了陆燃一句:“对你来说很重要么?值得你欠我这么个人情么?”
陆燃想了想,虽然这些事江莠甚至还没来得及解答他所有的疑问。
但可能有关姜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点头了。
得到陆燃肯定的应答,陈尚水也很讲义气的没再过多追问。
他本身是生意人,打点门路是基本,这些年各方鬼神见得多了,诚如陆燃所说,这事儿当下除了他,还真没人能地地道道的照着道上规矩,一点风声不透的把消息搞到手。
哪怕是安吉禾也不行。
任何人都可以花钱雇人买卖。
但情报这种东西,不在这道上有些名声和门路,是拿不到手的。
买卖和情报从来都是两回事。
在“含珠”这里买卖货物的人,不见得知道卖东西给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但卖东西出去的人,却一定知道买自己东西的人大概是谁。
行里有行归,但并不是真的一丝缝隙不透。
陈尚水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跟陆燃碰了一下酒杯,自顾自的喝下之后,将酒杯重重搁回桌上:“既然你都亲自跟我开口了,我自然没有拒绝你的道理,给我几天时间,我且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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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莠与祁道同乘马车进宫,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默。
在见到祁瑛之前,江莠想了很多的措辞来形容这种买卖的龌蹉之处,郭蓁蓁想要养大天青鱼,不知道通过郭坤之手交易买卖了多少的尸身。
但真到了祁瑛跟前,所有的愤怒指责甚至于唾骂,都变成了陈述事实而已。
江莠觉得,她不该因为根本不值得的人和事如此动怒。
时间一定会给她该有的惩罚。
但祁瑛的反应比江莠想得更为激烈一些。
可能是因为过于冲击曾经的认知,‘含珠’买卖是什么东西被江莠揭露,祁瑛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几乎已经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每个人都不愿意去遐想郭坤买来那些尸身是如何处理干净,又是如何运送进宫,郭蓁蓁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将鱼养大的。
这些事虽然总有要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但在真相揭示前的种种猜测,无疑才是最折磨人,也最让人作呕的。
祁瑛铁青着脸色,谁能想到仅仅只是因为一条鱼,一点被掩埋了两年之久的昭贵人的疑心之处,便牵扯出如此令人震惊之事来。
他紧握拳头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般念头闪过,最终紧闭上眼深吸口气,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归于掩藏在风平浪静海面下酝酿的滔天骇浪。
关于陆燃推荐的陈尚水,祁瑛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无可厚非,能够尽快破解此事掌握证据,也是目前最要紧之事。
陆燃所担心的官府干预关注导致‘含珠’买卖的中断这一点,祁瑛也明确放予了江莠权力全盘主导此事。
而此时祁瑛手边放着的,正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各地方至盛京核心,官员弹劾郭氏党羽的奏折。
若在平日里,顶多是各担其责,撼动影响不了郭家半分。
但这些奏折,祁瑛全都压下来了。
放在这里,每日增长。
只待谋害皇嗣的罪名坐实,这些素日里不甚要紧的每一桩弹劾,每一本奏折,都会成为诛灭郭氏的利剑。
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便是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稳住郭坤与郭蓁蓁的疑虑之心。
放纵‘信任’,放纵‘野心’,放纵‘欲望’让他们,沉溺迷醉在大权在握的美梦里。
一朝梦碎,必要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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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郭大娘子想了很多。
自从打丞相府回来,自从沈玲珑搬出了后宅,郭大娘子就没少跟沈慷争执吵架。
沈慷所谓的朝政立场郭大娘子不懂,她只知道沈玲珑一夕麻雀变凤凰,攀上丞相府的高枝儿了,而她处心积虑的打算出路,费尽心思的讨好郭坤,得到了什么?
郭坤连出面替靳儿说一句话都不肯。
丞相说的对,郭坤若真是打心眼里把他们当成一家人,真心想要提携沈慷,沈家如今的光景,不会只是现在这样,虚高的官衔而已,膨胀的假象而已,不过是沈靳浪荡,没真的惹到有权有势的公子身上。
他们一家子算什么?
沈慷在官场上无用武之地。
自己在后宅里费尽心思谋算。
沈靳在外面也不过是那些公子哥的陪衬。
这样真就可以了么?这样真就满足了么?
郭大娘子看得出来沈慷的动摇,他为官许久,难道不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么?任凭谁都看得出来,丞相这颗大树,可比郭家牢靠多了。
更何况连沈玲珑都果断的倒戈奔向了丞相府,丞相的邀约也已经那么明显,若是再犹豫不决或是选择郭坤,只怕后面和丞相做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他们暗中转向丞相,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郭大娘子不知道沈慷成日里焦灼烦躁的在顾虑些什么。
如今沈靳和姜霆夜的过节都已经传到兵部侍郎的耳里了,人家明说了得罪不起那位姜家的小爷,眼瞧着沈玲珑在丞相跟前得脸,甚至后悔当初跟沈玲珑解除了婚约,正在想办法攀上丞相,再同沈玲珑把婚事谈回来。
郭大娘子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兵部侍郎家暂时没有退婚,整个盛京都知道,她家沈玲玑跟兵部侍郎家的婚约,这要是被退婚了,难道能指望郭坤出面帮她么?
从沈靳的事情上郭大娘子便已经看清楚了,一味的仰仗他人还不如做些明智的选择,更何况她仰仗的人,还不一定把自己看得多重要。
在郭坤眼里,恐怕沈玲玑的婚事吹了也就吹了,怪他们自己没有本事而已,是绝对不会出面替沈玲玑撑腰的。
这几天沈玲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都不肯出来,眼睛都要哭瞎了,一个劲儿的说都怪沈靳成天出去招惹是非,这要是被退婚了,她就变成整个盛京的笑话了,以后谁还娶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靳更是,不仅闭门不出,还没日摔东西发脾气泻怒火。
这个家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郭大娘子怨姜霆夜嚣张跋扈,做事半点情面不留,可她能怎么办呢?人家是姜氏的小公子,据说那日剁手,人家也是光明正大赢了的,还有传闻说,沈玲珑能得丞相青眼有加,是因为姜小公子瞧上了沈玲珑,那日对沈靳不依不挠,就是为了给沈玲珑这个庶女出气。
他们惹不起姜霆夜,也惹不起如今跟在丞相身边的沈玲珑。
满腔的怒火,最终还是都指向了漠不关心此事的郭坤。
儿女都变成了这样,沈慷也成日里有自己的顾虑,郭大娘子咬咬牙,觉得不能再这样等沈慷拿主意坐以待毙,她以头纱裹面,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坐上马车往丞相府去了。
不过郭大娘子来得不巧,被告知丞相方才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怕也回不来。
但郭大娘子是铁了心要跨出这一步,生怕自己回去了,晚上再见着沈慷的面,又会有所犹豫。
所以她坚持说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丞相,最终义伯还是领她到了偏堂坐下静候。
虽说如今沈玲珑跟了江莠,但嫡母前来,她还是得出来问礼的。
今日江莠,姜霆夜甚至明月臣都很忙,她原以为自己能清净呆在书房里,没想到还是得见不想见的人。
不过郭大娘子今天没有心情找沈玲珑的麻烦,她沉默坐着,竟然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只一个劲儿的低头喝茶,连沈玲珑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都不知道。
在这里坐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外面才传来脚步声,郭大娘子赶忙放下茶盏抬头,看见进来的是江莠,瞬间又松了口气:“丞相大人。”
郭大娘子比沈慷更快来找自己是在江莠意料之中的,身为母亲,只要在儿女身上略微施压,便扛不了多久。
但江莠还是面色格外清冷淡然,简单询问了郭大娘子的来意后,突然抬眸问道:“夫人能帮到我什么呢?”
郭大娘子心里一颤,立刻道:“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懂的,但郭家后宅里的事情,我可是清清楚楚的。”
江莠眉毛一挑,抿嘴笑道:“那夫人说说看,郭家后宅里,有什么趣事呢?”
郭大娘子攥紧手里的绣帕,她垂下眼帘,有些着急的开始疯狂回想。
人的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会想起一些素日里都很少浮上心头的事。
郭大娘子沉默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激动的抬起头来:“想起来了,郭家以前有个私生子呢,后来大概是被打死了,总之是没见过了,不过也有说那孩子是被郭坤送到别处去了,这孩子的身份很有些意思,丞相大人想听听看么?”
江莠眼中闪过精光:“私生子?”
“对。”郭大娘子连连点头,“我记得,似乎是叫做。。郭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