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瑛这委屈没头没尾的,姜婉拧过身子,和祁瑛之间拉出一点点距离:“皇上这是怎么了?”
祁瑛盯着她,是因为陆燃进宫遇上她了自己心虚吃醋才连觉都睡不着巴巴跑来找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太幼稚了。
拥有过,失去过,好像现在连一点点的变数都承受不起。
见他抿嘴不言,姜婉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什么,腾出的间隙里,容得下她抬手轻触了下祁瑛的眼下乌青:“皇上昨夜没歇息好?”
昨晚郭蓁蓁在他那里,今日大早才离开,难不成两人喝一晚上的酒?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姜婉也不会刻意去问。
祁瑛贴上她要缩回去的手指,闷声道:“没睡。”
她以前都会念叨着给他熬汤的,这会儿耍耍赖,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
祁瑛心里还有些小期待,小眼神悄悄瞄姜婉的脸色。
她已经垂下眼帘了,没看见自己的那点小动作,祁瑛心下失望,又抬手拽了她的手指往肚子摸:“饿了,很困。”
姜婉顺势戳戳他的肚皮,指尖却只传回结实精干的触感:“金池殿的小厨房如今连皇上都敢怠慢了,看来宫里的确该有人出来主持一下规矩,免得皇上连顿热饭也吃不上。”
她原本只是打趣祁瑛,他这样紧张的跑过来找自己,姜婉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
但她一句无心的话落在祁瑛耳里,便怪不得他多想了。
祁瑛一怔,立刻道:“郭家有疑,太后又步步紧逼着要商议立继后之事,非要将淳嫔塞到琼林宫去,册封贤妃实乃不得已之举,是为了牵制太后,令郭家放松警惕之举,你知道的,皇后只有你而已。”
他解释得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怕姜婉不信,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片刻不敢离开她的视线。
旁人如何他管不了。
但只要他在位一天,他的皇后,便永远只有姜婉一人。
这是祁瑛想脱口说出的承诺,但现在说这样的话显然不合时宜,便只是自己心里默念牢记,未曾宣之于口。
“臣妾现在不是皇后了。”姜婉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失落,反而有种释然的浅淡,“有人替臣妾辛苦,臣妾只盼着她拥有这一切能心安理得,名位高低也好,权势轻重也罢,若非无愧于心,终究是难得长久。”
她想得知真相。
却也是真的心存侥幸,不愿最后的结果,真是身边人背后捅刀的背叛。
那鱼的问题,姜婉尚还不知道。
那鱼的用处,暂时也没查清楚。
祁瑛没打算告诉姜婉,现下整个磨池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们迟了一步,虽有收获,却显得如鸡肋一般,除了增加郭家本就不小的嫌疑外,没有任何别的用处,而嫌疑这种东西,本身也就是最没用的,告诉了她,也只是徒增她的伤感烦恼而已。
“酒里下了药,她喝了三杯就迷糊睡过去了。”祁瑛接着解释,“我一夜没睡的。。”
这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祁瑛心里,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姜婉没接话,就只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知道祁瑛肯定憋不住,故意这般耗着,看他能撑多久。
结果还没憋两分钟,祁瑛便忍不住了:“婉婉,你心疼我一下吧,我想去你那儿睡会儿,我想喝你炖的汤了。”
姜婉抿嘴忍住笑,故作严肃道:“熬汤瞧的是心意,皇上这样要着喝,可不像样子,臣妾什么也没准备,小厨房里只有些简单菜式了,熬汤是没了,面倒是能煮一碗,恐怕怠慢了皇上,皇上还是回金池殿歇息吧。”
祁瑛抽抽嘴角,拽了她的手便回身走:“吃面也好,面好吃。”
这是下定决心要赖着不走,拿面敷衍他,都怕姜婉下一秒反悔,说不定只给白开水喝了。
静月虽然站得远,但这钟楼上的地境儿属实不大,祁瑛的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姜婉回身对她挥手示意跟上的时候,静月还捂着嘴没把笑意收回去。
这楼梯上去有些难,下来便很轻松了。
四下没人,就只瞧见下方长忠探出来的圆溜溜的脑袋。
祁瑛眉毛一挑,下了一节楼梯后突然站定,回头冲姜婉笑笑,稍微弯下些腰,双手伸到后面挥了挥:“上来。”
姜婉愣住,意识到祁瑛这是要干什么后,突然有些脸颊发烫。
这般身份的人了,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要是被瞧见了,后宫里头又是一场风波了。
祁瑛像是知道姜婉在想什么似的,见她不上来,干脆去拉她的手往自己肩膀上搭:“没事的,这儿没人,喏,长忠在下面瞧着呢,别怕!我背你!”
说完不容姜婉拒绝,他劲儿大,把姜婉稳稳当当背上,只觉得像羽毛一样轻似的。
长忠探着身瞧了半天没见祁瑛下来,正想皇上跟敬妃娘娘说什么呢的时候,便瞧见祁瑛心情大好,笑得跟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背起姜婉便得瑟飘飘然的冲下来了。
长忠心跳都吓得漏了一拍,赶忙回身四处张望,小跑着朝身后的转角处去又仔仔细细看了眼,确定没人后,才松口气挪回刚才的位置。
祁瑛故意跑得很快,吓得姜婉不得不搂紧了他的脖子,轻呼了一声后把脸埋进他肩上,瞧不见眼前场景晃动,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稍微平缓一些。
不过玩闹归玩闹,很快祁瑛便稳稳当当的落了地,颠了颠姜婉的身子,愉悦的笑声藏都藏不住:“待会儿我要抱着你睡,你不答应我,我就这么一路背着你回去!”
这是趁火打劫,借机敲诈!
姜婉心里来气,被祁瑛这么一闹,竟然真的恍惚觉得回到了九仙的时光,她想都没多想,张口便在祁瑛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想都别想!放我下来!不然摔你个过肩!”
说着蹬了蹬腿,祁瑛吃痛,险些没拽稳。
“我不放!”祁瑛把她往上抬了抬,作势便大步往前走,一副说得出做得到的样子。
姜婉使劲拍他肩膀:“你。。你胡闹什么?你敢往外走,面不给你吃,我也不理你了。”
果然,祁瑛立刻就停下了脚步,他侧过脸来,眨巴着眼:“真不给吃了?”
怂得倒是快。
这模样,跟她怎么欺负他了一样。
瞧着耀武扬威的,一碗面,一句不理你了,就乖乖投降了。
像是只对她的示弱迁就,只‘怕’她的不理。
心里的甜想不化开都没办法控制。
姜婉绷不住,最终还是被他逗笑:“放我下来,给你加颗蛋。”
她的声音和神态都不自觉的温柔起来,祁瑛看愣了一瞬,随后立马摇着尾巴把姜婉妥当的放了下来,自己弓着身子还要握着姜婉的手,非得看她稳稳当当站好了,才直起身来,目光亮晶晶的:“那我分你一半。”
静月和长忠跟在后头,一个捂嘴轻笑,一个咧嘴傻笑。
姜婉余光扫见两人的表情,立刻窘迫的红了耳根子,懊恼的甩了祁瑛的手,提上裙摆自己朝前走去了。
祁瑛站在原地不自觉的傻笑了两声,这才背着手,高兴得蹦起来追上姜婉。
·
时隔多日再到梅惜宫,祁瑛嘴角的笑意从方才就没有消下来。
姜婉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让他进屋坐着等,随后便逃似的往小厨房去了。
祁瑛在屋子里转悠,最终看中了姜婉屋里的躺椅,安心的躺了下去。
软厚的垫子,桌边的香炉,柔软的靠枕,全都是姜婉的气息。
梅惜宫如今的味道,愈发似从前琼林宫的感觉了。
虽说从前做皇后时的一些特定香料不能使用,但闻惯了的味道,再换了旁的也不舒适,所以特意还寻了些味道相似的香料暂时用着。
有细微的差别并不影响什么。
就像这具躯壳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
祁瑛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她的灵魂而已。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他闭上眼睛,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舒缓得彻底,抬手枕着脑袋,乖乖小憩等自己的小面。
煮碗面的功夫,要不了多久,姜婉以前给他煮得不少,做了皇后,这些简单的东西,反而没怎么做过了。
祁瑛是闻到香气就睁眼了,姜婉端着面进来,认真小步的放到桌上,刚侧脸要唤祁瑛,便见那边的身影早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他坐下,接过姜婉手里的筷子,夸张的吸口气:“香!”
说完,一筷子下去便把鸡蛋一分为二了。
姜婉喜欢吃这个,祁瑛记得的,第一口想好了要留给姜婉,夹得稳稳当当的举起来:“你尝尝。”
静月轻咳一声,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便回身拽了长忠,两人到外边守着去了。
姜婉嗔他一眼,果真是受刺激了,幼稚得很。
祁瑛坚持举着,她不靠过来吃,他也不吃。
姜婉无奈的勾勾唇角,最终还是探过身来吃了。
祁瑛笑得眯起眼睛,见她坐下,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递到手边,之后才自己津津有味的填饱肚子。
姜婉撑着脸看他,思绪有些恍惚。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挣脱了所谓帝后的束缚。
若当年未曾选择起义,他们两人现在,应该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祁言也该能跑能笑了。
他在外赚钱,自己便这般,给他煮一碗热面。
下一秒,孩子们的笑声便会由远及近,推开身后那扇门闯进来。
姜婉视线蓦然有些模糊。
她抬手,正好擦去了滚到眼角边的一滴泪。
然后立刻别开了脸,眨了眨眼,深吸口气。
速度极快,祁瑛埋头吃东西,也未看见。
有些事情,当它有了‘如果当初’这样的想法,具体到能够想象出那般场景,简直就如穿心利剑一般让人痛心。
可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选择了这样一条坐拥天下的道路。
结出的果再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祁瑛吃得快,姜婉煮得不算多,他随意垫垫肚子,困意立刻就占据了高地。
大概是因为姜婉在身边,特别安心的缘故。
睡前祁瑛还专门简单漱洗了一下,褪了外袍,一定要姜婉陪着他一块儿歇歇。
“该是午睡的时候了,你今儿起得早,肯定困了。”说着便去解姜婉的外衫带子。
姜婉拧不过他,瞧他当真是困得难受极了,也狠不下心叫他睡得不安心,最终还是被祁瑛得逞的搂住。
不过他说到做到,说好了就是想抱她睡会儿,倒也真没干什么坏事。
姜婉身上软软香香的,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助眠药,祁瑛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抱着你,便什么心都安了。”
说完这话没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便从上方传来。
当真是睡得安心,片刻便入了梦乡。
等到祁瑛睡熟了,姜婉才稍微挪了挪身子,想着自己轻一点,能下床去。
结果刚小心翼翼侧过身背对祁瑛,还没松口气,祁瑛便像是额头上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把她圈回去了。
他贴上来,睡梦里似乎也抱着她,鼻息落在后耳,搞得姜婉实在没法动弹了。
最终只能作罢。
屋里面久久没了动静,静月瞄一眼门缝,对着长忠挑了挑眉。
这是睡了。
长忠也拍拍心口,往静月那边去,压低了声音道:“幸好有娘娘在,皇上昨儿一夜没睡,早朝的时候便难受得紧了。”
静月颔首,没接话,示意长忠一并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品竹。
小丫头正眼睛圆滚滚的瞧着这边,今早上姜婉没带她一块儿去安暇宫,她便已经够不高兴的了,现下瞧见皇上来了,脸色这才好看些,但对静月还是充满了敌意。
静月只是安静沉默的看着她。
若不是她手里还掌握着宋玉娇这幅身子究竟有何问题的秘密以及那神秘的药丸,她早就已经死了几百回了,如何还能站在姜婉身边?
但今日。。静月看见陆燃了。
他这些年游历四海,见多识广,原本就是神通广大之人,说不定江丞相能从陆燃公子那里得知关于这种东曙怪病的头绪。
只要能去了姜婉体内的病根,重新打磨身体素质便要简单许多了。
姜婉身边最值得信赖和可靠的同伴如今全都回来了。
静月对他们充满了信心。
眼前被蒙蔽的黑暗,终究会彻底被撕开。
·
宫中景致没有什么变化,陆燃随心走走,并没有久留。
这一路来,除了姜婉,倒是再没有遇见旁人。
离宫乘上马车,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宅子。
云间消息灵通,回京没几个时辰,便知道丞相江莠早他一段时间已经到京,姜霆夜也来了,同住在丞相府上。
陆燃此行,正是要去拜会老友。
他们多年不见,却又不约而同地因为同一个人,同样的事再次重聚。
可见真正的知心好友,无论分别多久,总能够心意相通,再次相见,也能像昨日才见过般从容的与对方打招呼。
马车停在丞相府前的时候,陆燃眯眼抬头看了许久的匾额高墙。
随后回过身,又盯着背后的靖王府琢磨了片刻。
云间摸着下巴,啧了两声:“冤家路窄啊,太窄了。”
陆燃看他一眼,抬手往他后脑一拍:“见了丞相别胡言乱语。”
云间刚捂过脑袋,听见陆燃的话,又抬手捂了嘴。
丞相府门前的小厮倒是盯着这两人看许久了,站在这儿瞧半天,瞧什么呢?!
小厮微微皱眉,瞧见陆燃和云间朝着这边过来了,立马上前几步拦下:“这里是丞相府!不可乱闯!速速退下!”
云间把手放下:“我家公子找你们丞相!”说完立刻又捂住嘴。
那小厮上下打量两人:“找丞相大人?你们是?”
云间瞄一眼陆燃,又放下手:“我家公子姓陆,你只管通报便是了。”说罢还要捂自己的嘴,被陆燃拍了一巴掌,龇牙咧嘴的收了手。
近来张口要找丞相的人不少。
身份还都挺不一般。
这小厮想了想,自己还是乖乖去通报比较好,真要又是个贵公子,自己可开罪不起。
想到这儿,正准备回身进去找义伯亲自来瞧瞧,左脚刚跨过门槛,正巧便瞧见前方路过,目不斜视往前走的义伯。
小厮立刻像见了救星般喊道:“义管事!”
义伯脚下步子一顿,往后退了两步,循着声音望过来,距离远,他眯着眼睛也没瞧清楚门口是谁,但那小厮声音急切,义伯还是亲自朝着门口走来。
走近了一半的距离,义伯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清楚,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等到他睁大眼睛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时候,已经下意识的跑了起来:“燃公子?!是燃公子您回来了吗?”
陆燃颔首,笑得温和:“义伯。”
义伯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竟然眼眶有些泛红,伸出的手都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仿若又为自家主子找到了一丝支撑她活下去意念的浮木般:“您一走就是三年。。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您回来了,主子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的。”
义伯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手顿在半空,不自觉的胡乱挥动着掩盖内心的惊喜波动,正准备迎陆燃进去,身后却传来了个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虽冷,却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