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池子里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秘密不得而知,但明月臣的话说完,成功的让所有人陷入了心惊和沉默。
这鱼长那么大,那么肥,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腐肉。
想到这儿,姜霆夜胃里一阵恶心抽搐,险些干呕。
郭蓁蓁养这鱼,真的只是拿来观赏的么?!
这鱼。。会不会是养来给人吃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姜霆夜胃里的恶心感就更强烈了,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兴许。。当年这种鱼就曾经成功的伪装成普通鱼类,混进过琼林宫姜婉的饭桌上。
那时候郭蓁蓁还是姜婉身边最亲切的人,包括现在,她在世人眼中的伪装也依旧是先皇后身边的‘知心人’,要想送盘鱼进去,岂是什么难事?
这天青雌雄鱼的秘密,就连江莠都是头一次听说,更别说姜婉了,她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姜霆夜下意识抬手捂嘴,瞥见江莠还面不改色的坐着,又不动声色的把手放下了。
江莠只沉默思索了片刻,她抬起眼眸,看向明月臣:“你确定没认错么?这真的是雄鱼?它真的是。。。吃那种东西来的?”
明月臣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确定。”
“你为何会知道这种。。这种。。”江莠不好形容,但一般来说,不是靠这个为生的人,是不会了解那么多各种细节的。
明月臣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很平静的道:“还没有被带回义勇府之前,我在淮河边与狼抢食。”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住了在场的人。
他们都知道明月臣是义勇爵从狼嘴下救回来的孩子,却没想到眼前谪仙一般的人儿,打小过得是这般的生活。
江莠再没疑虑,她心里担心另一件事,匆匆起身走到门外,唤来义伯吩咐:“即刻取冰来!”
义伯愣了一下,随后面露难色:“主子,冬日还没过去,且才刚到帝京,府上没有储冰啊。”
是了,她一时着急,竟然以为这里还是九仙的丞相府了。
可是这鱼。。。
江莠皱眉,此时已经刨开过了,就这般再带走,怕是味道太大,且怕时间太久开始腐坏,已经拖不到进宫的时候了。
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求助的地方,只有对门的靖王府了。
江莠心里万分纠结,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捏紧了拳头,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人,最终还是留下话,决定自己亲自前去借冰。
她得迈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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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醺亮的时候,是宫人们难得的慵懒时光。
这会儿主子们都还没起,不必着急着伺候,可以说笑着梳洗。
原本应该安静的长廊传来着急的脚步声,星月实在是等不及天亮了,她推门进屋,再回身将门关好。
没心思注意到手上动作的轻重,郭蓁蓁的梦境戛然而止,被惊醒了过来。
没能睡够的火气瞬间窜起来,她烦躁的撑起身子,撩开帘子正要骂人,看见的却是扑通一下跪在自己床跟前的星月。
她磕头下去,清脆的一声响:“娘娘!陶元未归!”
郭蓁蓁满腹的火气还没开始烧起来,就被星月突兀的一声汇报从头到脚浇灭了。
她脑子还没运转起来,‘陶元未归’这四个字让她感到惊悚和冷意,但心底腾升起来的后怕和慌乱是如同冷水烧涨的过程般递进的。
星月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自家主子开口说话,短短几分钟的沉默时间里,星月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死掉了。
这事儿不对劲,太蹊跷,她心有余悸,脑海里组织了太多要说的话,但很快又觉得是无谓的辩解,无论怎么说,陶元不见了是事实,没人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甚至连他有没有离开梅惜宫都不清楚。
陶元行事低调谨慎,一般来说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都不会当日往返安暇宫,会过几日后选个好时间再与自己联系。
原以为陶元的身手和敏捷对付这次的事情绰绰有余,是以昨夜陶元走后郭蓁蓁才能安然入睡。
可谁知道这一次。。
星月吞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口舌极干。
郭蓁蓁的火气变成了另一种焦灼,她将帘子甩到身后,翻身坐到床边踩在鞋子上:“没回来?!你怎么知道?”
“侍卫营的有人来话说,昨晚上陶元压根没回去,今儿人也没了,带队的不许人议论过问,像是有人专程压着这事儿似的,来传话的知道的也不多,可奴婢想着。。必然是出事了。”星月声音有点抖,侍卫营里头自然还有传话的探子,虽说那探子不清楚陶元真实身份也是为贤妃办事的,但营里头事无巨细都会及时同星月汇报。
那种地方十天半月不见得能出个什么事,星月一听他的话,便晓得是出问题了。
有人出手干预了这件事。
“是死是活也晓不得?出没出梅惜宫也不清楚?!”郭蓁蓁有些慌了神,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让她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
东曙当真有如此手段?梅惜宫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郭蓁蓁一时想不出头绪来,这宫里头唯一可能在这种时候出头护着敬妃的人,难不成真是皇上么?!
昨夜翻进梅惜宫的人影,难道是皇上?
这个念头一下子从郭蓁蓁的脑海里跳出来,她猛地一怔,随后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是皇上的话,那么另一个人又是谁?!
“昨天姜霆夜进宫拜访太后了对么?”她头疼得厉害,竟然连昨日的事情也有些理不清楚了。
星月连声道:“是,夜公子昨夜还留宿在宫里了,陪着皇上下了大半宿的棋呢。”
和皇上在一起?
另一个跟着翻进去的人,是姜霆夜?!
可这事儿。。说不通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没有办法成立的啊!
姜霆夜是进宫来恶心太后的,为的是给他姐姐出气。
姜婉离世未满三个月,现下还没开春呢!姜霆夜大闹金池殿那天肯定是知道了敬妃如今得宠的消息。他连太后都不肯让其好过了,怎么可能跟祁瑛和和气气的下棋?!又怎么可能跟祁瑛一起,去翻一个被禁足的宠妃的宫墙?!
他没提着刀同敬妃说话,都算是对东曙的客气了。
可若不是祁瑛,这宫里又有谁能够将侍卫营的事情压得如此之紧?
一早起来便是这样的消息,郭蓁蓁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不仅疼,还有种反酸的灼烧感,她恶心得厉害,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从何想起才对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星月哆嗦着挪了挪膝盖,跪得实在是疼,这一挪,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说:“娘娘,还有一件事。。”
郭蓁蓁一脸暴躁的皱紧了眉头:“还有什么事?!”
“昨儿夜公子歇的地方是磨池边,附近的宫女太监都瞧见。。夜公子他插了条鱼起来。。”星月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若说方才的事郭蓁蓁尚还能冷静下来想想前因后果,星月一提到磨池里面的鱼,她几乎条件反射般的站起了身来:“昨日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本宫?!”
“宫女太监胆子小,被夜公子一通训,是夜公子离宫之后才敢出声的。”星月猛地朝后面一缩,声儿里带了些哭腔,“不过那鱼血淋淋的就在亭子里摆着,夜公子胡乱刨着玩儿的,想来也只是行径乖张,故意惹太后生气的。。”
“他在云徳宫大获全胜,用得上刨了本宫的鱼去恶心太后?!”这话从星月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说得底气不足,郭蓁蓁怒极反笑,还带了两分掩饰心慌的意味,“他多半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专程来恶心本宫的!”
那些事虽然过去那么久了,但这些天青鱼养在身边,到底也是隐患。
如今江莠也回京了,她那么聪明且精于心计的人,迟早会摸到这些事情上来,不过也没关系了,她原本早就想好了合情合理处理掉天青鱼的事,现下正好到时间。
只是刨了鱼,问题不大,别说帝京压根就没几人认得这天青鱼,就算真有晓得的,也不可能瞧出这些鱼的问题来,且姜霆夜随手一插,不见得能插到最重要的那一条,只有九仙淮河畔的老渔民才能精准的辨别天青鱼,他们有往返九仙的时间,她早就把这里处理干净了。
稍微回过点神来以后,郭蓁蓁便显得泰然自若起来:“去把那一池子的鱼都处理了吧,趁着天才刚亮。”
星月一怔,抬起头来:“现在?”
郭蓁蓁冷冷的撇她一眼:“你还觉着这消息来得早了是么?”
星月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想着。。这鱼养了那么久,突然就要换了,怕是有人要心生疑虑了。”
郭蓁蓁深吸口气:“太后的寿辰就快到了,天青鱼瞧着不够热闹,换些红的黄的鲜艳的鱼进去,不止磨池,吩咐下去,宫里头的鱼,都得换换,新的一年了,也该给宫里添添喜气,太后会喜欢的。”
星月心领神会,知道这事儿郭蓁蓁不是临时起意也就放心了。
她站起身来搀扶郭蓁蓁,想说先伺候主子梳洗再去办这件事情。
可郭蓁蓁似乎非常着急,让她随便唤个小宫女过来伺候就行了,天青鱼的事情必须即刻去办。
星月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郭蓁蓁又喊住她,让她叫上招元一块儿去办,剩下的天青鱼务必交给招元亲自送出宫销毁。
“要做的毫无痕迹!”郭蓁蓁语气加重的强调。
陶元的事是意外,天青鱼这边,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
星月从屋里出来,正遇上端着热水上前来准备伺候的几个小宫女。
她稍微嘱咐了几句近前伺候要留心的事,以及昨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衣裳都放在何处之后,也顾不得那几个小宫女面露难色,快步寻招元去了。
这会儿才是刚刚要上朝的时辰,若是皇后娘娘还在的话,再过半个时辰才是给中宫请安的时候。
春意还没到来,早晨的天依旧不够透亮。
只是风里少了些夹着雪的寒意,钻进脖子里也不会冻个哆嗦了。
处理这些东西没什么难度,要紧的是先把天青鱼弄走,娘娘看重的也是这个。
等到招元带着一麻袋天青鱼离宫的时候,早朝才刚刚要散。
“希望没晚。”星月喃喃一句,她不能在这里等招元回来,只能先回去伺候着。
好在招元回来的时候笑着说都处理妥当了,郭蓁蓁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星月观察着郭蓁蓁的脸色,这才敢小声问一句:“娘娘,那陶元的事儿。。”
郭蓁蓁垂眸,深吸口气:“你有办法找到他么?还是说你知道他是死是活?知道他究竟是被谁逮住了?”
星月语塞,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的确,现在她们完全是瞎子摸象,唯一知道的就是陶元没能回侍卫营,少了个人的事要在宫里头被压下去,其实是很简单的,不过是个下等侍卫罢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或过问,稍微有点威望的小主都能做到的事。
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没传出风声来,要让郭蓁蓁有什么反应呢?
她清楚陶元是自己的人,清楚陶元的本事,清楚抓住陶元和压下此事的肯定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批人。
可她清楚有什么用?她必须将自己伪装得同旁人的反应一模一样,才能够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来。
这时候的任何举动都是愚蠢的。
任何反应都是错的。
“去请梅贵人吧。”郭蓁蓁的语气轻飘飘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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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莠是抱着没来得及包裹的冰盒进宫的。
寒气外侵,十指冻红,她的视线却一直望着前方,一路直奔金池殿内。
她抱着的不是一个冰盒。
她抱着的,是姜婉要的真相。
“丞相大人,您。。”长忠跟着一路快走,一句话都没说利索,江莠已经穿过小路长廊。
长忠在殿门口停下脚步,没再跟进去了。
祁瑛看见这个江莠摆在眼前的盒子时,手中的笔还悬在半空,笔尖在白纸上染出一块黑斑来。
“这是什么?”祁瑛回过神,将笔放下,伸出手将盖子打开。
印入眼帘是条死鱼,被破了肚子,看着有些恶心。
祁瑛皱眉,抬眸看江莠,等着她给自己解释。
江莠站在书桌前,将明月臣告知的一切,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祁瑛。
等到江莠最后一个字说完,祁瑛和她对视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祁瑛才慢慢转动眼珠,看向了盒子里这条被冰冻住的天青鱼:“你是说,这条鱼,是吃腐肉长大的。”
“是。”
“你怀疑那池子里,都是这样的脏东西?”
“是。”
“婉婉曾经。。可能吃过贤妃送去的鱼。。”
“是。”
三问三答,两人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祁瑛将盒盖重新合上,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起义之初,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那番话。
“推翻旧朝,建立新政,立意是好,却难长久。”
“人心贪婪,永不满足,旧朝暴虐之行肆意,焉知王朝之初的君王不是与你今日心怀同样之心?”
“权力一旦到达一种巅峰,伴随而来的便是阴谋,背叛,辜负,诛心!”
“漩涡中心呐,如今的美好品质,可能会在风暴之中,灰飞烟灭。”
那时父亲问他,是不是想好了,一定要这么做,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便永远没有回头路,要么称帝,要么所有人一起死。
祁瑛那时候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跟随他的人,皆是赤忱之心。
大晋王朝,定要开阔全新的诗篇。
无奸臣佞贼,无毒瘤内忧。
盛世安康,名垂千古。
前朝后宫,同心同德。
九仙旧臣,亲如一家。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座经历了千年风雨的王都,这座历经了各个王朝的宫墙,永远无休止的上演着权力厮杀角逐的戏码。
野心和欲望,只会蓬勃生长。
完美的桃源世界,只有姜婉一人,在为了他曾经说出口的‘誓言’,用生命维护着。
祁瑛深吸好几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喊出来的,是长忠的名字。
长忠从外头小跑进来,先是瞧了眼江莠的脸色,才抬头往祁瑛那边看过去:“皇上?”
祁瑛面色铁青,沉声道:“去把磨池的鱼都捞来。”
长忠一愣,猫着腰小心回话:“回皇上的话,那磨池里头的鱼。。。今儿一早就没了。”
江莠闻言侧身看向长忠:“没了?什么意思?”
“贤妃娘娘说,宫里头的鱼都养了好几年了,也没个新鲜的,眼瞧着开了春儿便是太后的寿辰了,据说贤妃娘娘准备了一批新的鱼苗,红的绿的黄的都有,瞧着喜庆得很,这不,池子腾出来得重新换了水和水植,好养新鱼进去呐。”长忠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是想着是喜庆事儿,和缓一下气氛。
谁知道话一说完,屋里面的氛围更加凝重了。
长忠立马觉出不对,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
江莠双手握紧,冷声道:“到底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