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冬天难得看见这样暖的日头。
半个时辰前太阳从云后露了头后,便晒得院子里暖洋洋的了。
静月扶着姜婉在院子里坐着,她喝过热茶,拿了块糕点在手里慢慢吃,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和手上,照得整个人像是白瓷一样的会反光一般。
棉褂脱了换上了马甲,看上去气色好了些,人也暖起来了。
从金池殿被送回来之后又过了好几日,祁瑛都没再出现,既没有传召任何人侍寝,也没有来问过姜婉的身子,他好像只是短暂的对姜婉有过那么两分的兴致,随手搁下了,就想不起来了。
这几天,静月又去过一次金池殿,回了话,说殷太医送来两味药吃了很好,祁瑛便随意点了点头,算是许了梅惜宫以后都由殷正山来给姜婉调理身子。
金池殿还是一样的热闹,贤妃庆妃,上赶着往里凑。
静月说,都没进得去,皇上谁也没见。
满腔的怨恨,自然都积攒到了她这个连续侍寝过的邻国公主身上,昨日出去撞见庆妃,尖酸刻薄的拦着她说话,姜婉被骂都没生气,骂人先把自己给气着了,有意思得很。
庆妃是章太尉的女儿,自持身份贵重,自认家族势强,从前姜婉还活着的时候便是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脑子不太够用,处处开罪人,如今依旧是这般性子,进宫三年,毫无长进。
倒是郭蓁蓁一如既往的沉得住性子,当着姜婉的面还劝走了庆妃,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显然,庆妃这脑子,多半是听郭蓁蓁拐弯抹角说了两句,没见着皇上本就心里不痛快,又想起之前姜婉侍寝三日的事,更是不吐不快。
典型的帮旁人泄了气,自己成了靶子还不自知。
静月对此倒是有些生气,还念叨着从前庆妃虽然嘴上不肯饶人,可对娘娘到底还是有几分恭敬的,如今越发的什么难听话都敢往外说!
姜婉含笑看她:“我如今是敬妃了。”
不是皇后。
她的那几分恭敬,自然也没有了。
今日原本是贪几分清静的,静月许久没见姜婉这样眉眼轻缓的模样了,就连院子里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围着小花坛疯跑都笑着柔声让她们慢些别摔着。
过几日便是立冬了。
立冬的时候阖宫都会聚在一起吃饺子,姜婉以前就总嫌那时候吵,吃得也不香,总是要说话,还要顾着太后,丝竹舞蹈跳得人眼花缭乱,吃不饱不说,还累得慌,所以姜婉那会儿就想了个办法,立冬前几天便先自己在宫里包上一顿饺子来吃,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着,敞开了吃,吃得高兴,算是琼林宫独一份儿的小日子。
那会儿琼林宫有个小宫女,眼睛圆溜溜的,长得特别水灵,年纪还小,脸上肉嘟嘟的,还没长开,一逢立冬前两日,总是最高兴,包饺子也最利索的。
静月还记得她说到这个时候就想娘了,在家里的时候,一家人就是这么围在一起吃饺子的。
她说皇后娘娘宽厚,虽然高高在上,却又亲切近人,琼林宫当差的日子虽然很累,但一年能有这么一次和娘娘一块儿吃饺子的机会,是要记在心里一辈子的福气。
那会儿,琼林宫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要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的。
可就在前些时候,那些熟悉的笑脸和人,都被遣散出宫了,如今琼林宫还守着的人,只有进宝一人。
静月原以为,今年没有这惯例了,谁知道一早起来便是大好的天气,姜婉的手伸出去接住一捧阳光,转脸对她笑道:“静月,咱们包饺子吃吧。”
所以今年立冬前的小日子还是有的,姜婉还记着。
这会儿时间还早,静月特许了今天大家都把手上不要紧的活放一放,把琼林宫之前的规矩搬到梅惜宫来,过了午后大家一起动手来院子里包饺子,听了消息的顺财顺和跑去御膳房找新鲜食材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而姜婉在梅惜宫要包饺子的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金池殿里。
“饺子?”祁瑛眯眼。
原以为不会在意的,可长忠心虚着跟他说这话的时候,祁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天他其实一直都对梅惜宫的动静了若指掌,他耳边听到的消息里,也总有那么一两句,是关于梅惜宫的。
那天姜婉的神情,她的话语,已经深深的在祁瑛心头烙下了印记。
让他开始不自觉的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让他开始意识到她的不同,意识到。。上天又派来了一个与姜婉如此相似的女人。
她到马坊去恰巧撞见江莠可以用巧合来形容,那么她如今又要包饺子吃,也能用巧合来形容么?
长忠抬起眼帘看祁瑛:“是,就是饺子,敬妃娘娘说想吃,方才梅惜宫的宫人还拿了不少新鲜食材回去呢。”
祁瑛思索了两秒,突然把手里的笔搁下,起身朝外面去:“看看去。”
长忠快步跟上,刚想问祁瑛要不要传撵轿,一抬眼,就瞧见庆妃刚好上了台阶过来,瞧见祁瑛,庆妃眼睛都亮了,快步上前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
她一脸惊喜的想跟祁瑛说话,手刚抬起来,祁瑛就径直从她跟前走过,只留给她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一样。
庆妃脸上的笑意猛地僵硬住,长忠暗暗叫苦,庆妃来得真不是时候,可祁瑛能不理她,长忠不敢啊,只能稍微猫腰轻声道:“庆妃娘娘安。”
庆妃深吸口气,回头看长忠,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悦:“长忠公公,皇上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长忠抬头:“皇上摆驾梅惜宫,一时半刻想来是不回来了,娘娘先回去吧,奴才待会儿替您跟皇上通禀一声。”
庆妃皱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怒意:“敬妃?!又是敬妃?!”
长忠不敢耽搁多说话,祁瑛眼见着都要看不见身影了,是以赶紧给庆妃行了礼,未再搭话,赶忙走了。
庆妃盯着祁瑛走远的方向,咬牙骂道:“东曙是有什么迷人心窍的东西不成?!那狐媚子才来多久?!就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的!”
搀扶着庆妃的宫女凉舟赶忙道:“奴婢听说,敬妃惯是会装可怜的,瞧着身子柔柔弱弱的,又长了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对着皇上自然是娇滴滴的,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初来宫中的时候就对贤妃不恭敬得很,不也是为了标新立异引起皇上注意么?这只要上了龙床,不晓得都用些什么下作把戏留住了皇上,颇有心机手段,连贤妃都忌惮三分呢。”
“贤妃忌惮她,我可不忌惮她!狐媚东西!”庆妃啐一口,抓住凉舟的手冷冷恨了一眼,转身离开了金池殿前。
不想惊动梅惜宫里的人,祁瑛特意没有传撵轿,一进宫门,长忠便赶忙止住一众下人的嘴,饶进里边的院落里,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刚好才被喊去后厨先把菜摘出来,偌大的院儿里,只剩下了姜婉和静月两人。
祁瑛和长忠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那两人背对着他们,正探头往里边的林径小路探头看。
姜婉歪了歪脑袋:“会不会太大了?它吃不完吧?”
静月笃定道:“能吃完的,大概是许久没吃到肉,想慢慢吃吧。”
祁瑛挑眉,这两人看什么这么入迷?还讨论上了?
长忠也是一脸的疑惑好奇,凑在祁瑛身边小声道:“皇上。。”
祁瑛抬起手指,示意他别出声说话,堂堂天子,居然蹑手蹑脚的摆手指挥他小心跟上,两人鬼祟小心的挪动身子到侧边一些,伸长了脖子看,才勉强瞧见一点那边的情景。
刚看见,姜婉突然大声道:“啊!它怎么跑进草丛里面去了啊?!还有那么大块肉呢!怎么不吃了啊!”
祁瑛被她吓得猛地屏住呼吸,确定姜婉没有侧身回头看的趋势了,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长出一口气。
她语气特别遗憾,静月赶忙安慰她:“兴许是咱们说话吓着它了,待会儿它又出来吃了呢?”
姜婉叹口气,干脆坐了下来,撑着脑袋盯着那边。
祁瑛把手背到身后,心里哼了一声,觉得幼稚,一只野猫儿罢了,看得这般入迷,连身后有人都不知道。
刚准备上前,静月又大喊了一声:“娘娘!娘娘你看!又来了一只!”
姜婉立刻又站起身来,甚至还往前倾了倾身子:“刚才那只跑了?怎么没跟着一块儿回来?是不是它自己吃饱了又去叫自己的好朋友来吃的?”
静月连连点头,再次笃定道:“一定是。”
姜婉终于笑起来:“感情真好,今天饺子馅儿还剩些的话别扔了,留着放院子里,指不定晚上它们还来呢?”
这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宫里应该不会有野猫才是。
静月也笑着称是,刚想说从前在九仙的时候娘娘就养过条狗,对小动物还是这样的亲昵,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侧身准备给姜婉倒茶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站在后方的祁瑛。
静月吓得茶水全都洒了,她瞳孔颤抖,慌张退后福身行礼喊皇上万福的时候,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
她心跳得厉害,头上都惊出冷汗来,还好那话没说出来,否则祁瑛站得那般近,必然全部听见。
姜婉也惊了一下,回头看的时候,祁瑛也正看她,不过还是眉目清冷,眸子里没什么暖色。
“给皇上请安。”姜婉比静月镇静许多,福身行礼后便站起来,顺便拉了静月一把,让她站好,做完这些后才又看祁瑛,“皇上怎么来了?”
被姜婉这么一问,祁瑛有些心虚,自己偷听偷看了半天,还得故作一身正气,属实有点。。
祁瑛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姜婉身边,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边也坐下了,抬眼看静月,让她给自己也倒杯茶,喝过茶,祁瑛才理直气壮的道:“朕来吃饺子,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