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快被他摇得散架了,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全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杨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
“孩子呢?”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继续问我。我把那夜之后的情形告诉了他,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确实也不知道在哪。当日把那孩子推向河心的时候,因为这乃是罪犯之后,我也不敢在说明他的身份,只是留了张纸条写了个生辰日期,还在他的襁褓里放了几张银票,一块我随身携带的玉佩,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杨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这无疑是大海捞针,怎么可能还找得着?”
我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还会有人去找这个孩子,更想不到这孩子的父亲居然能够生还,现在只能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孩子只要在,就一定能找到,我是放在河心划走的,那河并不长,沿着河一直往下游找,肯定是有线索的。”
杨顺苍白着一张脸,挣扎到我身边,用剑尖刷刷几下挑开了我的绳索,我见他要放了我,高兴坏了,手刚松开就准备去扶朱玉英,没想到杨顺立刻把剑指到朱玉英的脸上,“你走,她留下!”
我大吃一惊,无奈脚上的绳索还没解开,不能与他争斗,“郡主病重,再在这里要出事的!”
杨顺冷冷的说道,“郡主是燕王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出去,什么时候找到了我的孩子,便拿来与我交换!”
我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断断不能随他这样胡闹,朱玉英已经烧糊涂了,再拖要出人命。我只好假意点头道,“那好吧,我先把脚上的绳子也松了。我出去帮你找孩子可以,但你必须给郡主治病。”
“治病?我自己都没法疗伤,怎么给她治病?好生躺着吧,命硬就活着,命不硬就死了算了。”
我看着杨顺发紫的脸色,大约他也熬不了多久了,便说道,“不然这样,我去寻一个大夫来给你和郡主看病。”
杨顺将剑刷的一下指向我,“休想耍花样!叫你去找孩子就找孩子!”
“找到孩子你也没命养了!”我终于忍不住对他吼道。
杨顺脸色露出凄苦,突然一阵咳嗽,吐出两口黑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中依旧渗出黑血,“那你去买些药回来就行!记住,我的剑一直指着她呢,不要耍花样!”
说着,他终于将我脚上的绳子也解开。我看了朱玉英一眼,迅速的离开了。走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荷风楼的地下仓库!杨顺带我们饶了许久,也不过是瞎转悠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突然有些怀疑起来,这杨顺,能这样在荷风楼的仓库出入自由,他是不是与荷风楼有什么关系?
此时我也来不及想这些,匆匆走到一家药房,抓了几符清热解毒和解风寒的药,又在街边小铺子买了几块炭和一个药壶才回去。
回到那冷冰冰的仓库,我朝杨顺一看,他自己也已经歪倒在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抓着剑。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他腿上的伤掀开来看,只闻到一股恶臭,那一片肉都已经有些发黑和腐烂,好厉害的毒药!看样子大概是三保的手笔,他本就是滇南人,在这些方面最拿手。只是他们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里来的。
我熬了两服药,把他们两人各自喂了才停下来。杨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我拆了几匹绸子,在地上铺开一片,将他挪到上面躺下,又将他盖了一下。直等到天色黑下来,朱玉英的烧也退了些,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趁着月色,我将她背在身上,饶了几步路将她放到了王府门口,并敲了一下门这才迅速的跑开了。
再次回到仓库的时候,杨顺已经醒过来了,他正满脸恼怒的将药罐子打碎,见到我回来,一下子愣住,正想拔剑朝我刺来,我冷笑了两声,“歇歇吧,你好好地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你不是生气两个人质都跑了吗,我现在回来了,也不必生气了。”
“你为什么回来?”他嗫嚅几下嘴唇,终于说道。
“帮你找孩子。”
杨顺不敢相信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终于又回到我给他临时铺的“床”上坐下了,我将碎掉的药罐子捡起大半个残骸,又生了火将药熬了起来,送到他嘴边让他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苦笑一下,“你现在想不想杀我?”
“……”杨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看来还没有做好决定。这样说吧,还是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们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任务,与你们无冤无仇。现在我不是锦衣卫了,就拿你当个普通人,你遇到了困难,我起了恻隐之心,帮你个忙罢了。”
“可你放走我那孩子的时候还是锦衣卫。”
我嘴角抽动,半晌,“那是我做锦衣卫的时候唯一一次没有干净利落的办好所有事。”
杨顺干笑几声,“你一时恻隐之心,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懒得理他了,便说道,“我看了你的伤口,不是剧毒,不过是让肌肉一直腐烂不能生出新肌肉的毒罢了,现在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你再喝两服药,明天我们就上路找孩子。”
杨顺本来一直端着破罐子并没有喝,听了我的话,立刻仰脖子将药汁全部都喝了,喝完他就歪下去沉沉的睡了----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药里也下了点安神药。
看着这个浑身血污,胡子拉碴,满面风霜的年轻男人,我突然十分难过,两年前,他还是北平最有钱的乡绅家的公子哥,那时候的他,有父母有妻儿,无上荣光全在一家。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父亲有一块还恩令,这还恩令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就是这块烂牌子要了他一家上下的命。他自己算是命硬,竟能死里逃生,可是逃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不能见人,只能在夜晚行动。他这一生已经没了希望,只想着报仇,报仇!
如今他得知自己竟还有一丝血脉存留在世,怎么能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呢?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下场是皇上害的,还是我和越龙城害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出一份力,即使没有结果,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内心愧疚。
见杨顺已经睡熟了,我才悄悄地又出门了。上面就是绸缎庄,我摸进去想偷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无奈这铺子从来都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还真没有这样的衣服,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一间玄色的衣裳,悄悄地换上了,又寻了一块布将脸蒙了,这才一路飞檐走壁的往燕王府赶去。
从我跟着杨顺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计较----就此离开燕王府吧。那是一片沼泽,沼泽的中央有一朵漂亮的花儿,可是却触不可及,若是为了那花儿而陷进沼泽,唯一的结果就是还没有一亲花儿的芳泽,就已经陷入泥潭命丧黄泉。
所以我这两天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现在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我栖身两年的地方,与它道别。
其实,另外一件我非常想知道的事就是……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那朱棣还会不会派出大队人马出来找我?
王府已经在我眼前,我却有一种亲乡情怯的感触。我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我先绕到了朱棣的书房,掀开一片瓦楞,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想起朱棣第一次见我便拿剑挥舞的情景,我有些失落。
右侧一圈儿都是王妃及侧妃的住所,我朝那里望了望,知道这个时候了,其实朱棣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我不敢去。害怕真的在那里看到夫妻恩爱的画面。
想了许久,我跳到了朱玉英朱玉贤的住所。隔着窗棱,远远地看到几个嬷嬷守在朱玉英的屋子里,灯火通明的,心里颇感安慰,她们一定是在悉心的调理朱玉英。
最后,我还是想回我的小院子看看,那在老后头了,我小心翼翼的走了好长时间才走过去,因为有些失魂落魄的,差点还掉下去几块瓦,幸亏我接的及时,要不可能都会被发现。
到了我那漆黑的屋顶之时,我心里更加的失落起来。原来这里虽小,但是还算齐整,可是现在已经被烧的漆黑一片。珠儿的房间索性还好,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被安置到哪里去了。
看到院子里那两株木樨花也被烧的干了,我突然落下泪来。就在泪眼朦胧之时,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居然看到我那已经变成废墟的房中闪过一个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