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领着一众枯禅修士出城。
初雪姑娘想要凑凑热闹也跟了过去。
九皇子留在了寺院里。
他回到禅房,看着紧跟着进来的李梦舟,伸手朝其示意。
李梦舟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的棋盘。
“我大概有了一些头绪,但可能还得需要你的帮忙。”
九皇子拾起一颗白棋,笑着说道:“我很乐意。”
李梦舟看着棋局,沉默片刻,说道:“这局棋有点意思。”
他拾起一颗黑棋,没怎么考虑,便直接落在了棋盘上。
九皇子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蚕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既是不能真的死,那总也得有个死法,把曾经的自己杀死,也不失为一种死。”
李梦舟说道:“我不可能回到过去把自己杀死,所以要杀的便是那一念,蚕灭破茧则成蝶而生。”
九皇子凝着眉,他注视着棋盘,说道:“我只能尝试,不敢保证会如你心中所想,也不敢保证过程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李梦舟说道:“那便是我需要解决的事情了,殿下可尽管试来。”
九皇子抬眸看着他,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李梦舟回看着他,说道:“当今世上只有你能帮我,我自然也只能相信你。”
九皇子说道:“那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神隐经》是枯禅寺的至高神通法门,枯禅修士所有施展的神通都来源于《神隐经》,李梦舟需要的是《神隐经》里某一门高深术法,而枯禅寺能看棋盘的除了无念大师,便只有九皇子,那门术法得借助棋盘来呈现。
九皇子微微闭起眼睛,手里捻着两颗黑白棋子。
叶桑榆站在禅房门外,满脸都是担忧地神色。
挂在天上的太阳很亮。
禅房里则很昏暗。
有烛火在摇曳着。
四面墙壁摆放着的铜佛像皆睁着异常可怖的眼睛,它们的视线好像都汇聚在棋盘那个位置。
九皇子的眼睛微微颤动着,在绝对的黑暗里,他发现了一抹光亮,那抹光点越来越大,直至将黑暗驱散,那两颗黑白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啪啦啦地滚动着。
在两颗棋子分别稳定在某个位置上。
光明瞬间再度被黑暗吞没。
嗡嗡地声响回荡在九皇子耳畔。
他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
用手扶住桌沿,他艰难把涌上喉咙的鲜血咽了回去。
叶桑榆走了过来,看着紧闭双眸坐在那里的李梦舟,似乎就连呼吸都沉寂了下去,心跳也可忽略不计。
“这真的能成么?”
九皇子抿嘴唇,说道:“当年李道陵参悟第三篇章的方式肯定不是这样,但既然他要这么做,就肯定有把握,我能帮他的很少,他找到方法,我助他一臂之力,但到底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他自己。”
他颤巍巍站起身来,说道:“根据枯禅寺里的某些记载来看,《蚕灭卷》的第三篇章其实就是世间第一位修行者悟道的过程,他把过程演变成了一门神通,那是相当匪夷所思且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悟时的玄奥是没办法讲述清楚的,得由修士自行领会,但世间第一位修行者的悟却能一直留存。”
“悟的方式自然是多变的,他只是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式。”
九皇子朝着禅房外面走去,“在他醒来之前莫要打扰,谁也不能靠近这间禅房。”
叶桑榆一步三回头,她很想陪在李梦舟身边,但也清楚,若她留在这里,一旦打扰到,可能会让李梦舟伴随着很大的危险。
将禅房的门关上,回头就看见九皇子步履蹒跚地样子,“你没事吧?”
九皇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得好好睡一觉才行。”
......
纯洁地雪花在夜空里飘零着。
星辰很亮。
月色也很皎洁。
在某座小镇的外面,林野森然,有野狗的嚎叫声很是清晰。
有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男人用双手奋力扒拉着土壤,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慌。
在他的身后静静躺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孩子。
好像睡得很熟。
那惊慌地青年男人嘴里不停念叨着。
他念叨的像是某些书里的词汇,也似乎侧面证明着他看过很多书,是一个读书人。
躺着的孩子貌似被他惊醒。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宛如星辰一般明亮。
他扭头看着在挖坑的青年男人,在其旁边有一把剑,剑柄和剑鞘上全是泥土。
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有些惊慌。
而青年男人察觉到了异常,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很恐怖。
满是汗水沾着泥土的脸上,让他在夜色下也显得很是阴森。
孩子慌张的朝着那把剑爬了过去。
但他的手刚要触及,便被青年男人狠狠一脚踩住。
那孩子惨叫出了声。
青年男人貌似很厌烦,一脚便踹在了孩子脸上,让那孩子翻滚了几圈,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没了动静。
他低头看着那把剑,似是有些不信邪,双手攥住剑柄,憋得一张脸通红,却也没有动摇那把剑分毫。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这么重?!”
他想着这把剑曾被那孩子背在身上,便愈加觉得极其不可思议。
看着那软软糯糯如同废柴的瘦小身影,一个孩子都能把剑背在身上,他一个成年人,居然抬不动那把剑!
他是寒窗苦读的念书人,但念来念去似乎也没念成啥,虽然姜国都城坐落着天下书院的总院,对读书人是相对很看重的,但总会有生活不如意的,人生道路偏轨的读书人。
土匪凶徒不可怕,就怕凶徒有文化。
在那孩子经常到镇上偷东西吃被毒打,青年男人便盯上了他。
原本想要抓到那孩子,卖个好价钱。
但没想到那孩子倒挺警觉,很快便发现了他,而且贼能跑,追到这里把青年男人累个够呛,要不是那孩子自己摔趴在地,青年男人一把将其抡晕过去,兴许还真被他给跑了。
而青年男人其实也并没有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还是很慌张的。
那孩子身上背着的剑看着也非凡品,其重量更是匪夷所思的,青年男人觉得应该也能卖出不少钱,但那把剑真的太重,他想着先挖个坑把剑埋起来,先把那孩子解决,再来搞这把剑。
他气喘吁吁地看向趴着的孩子。
那孩子的小脸煞白,满脸都是恐惧。
似是因抬不起那把剑的耻辱,又或是追赶时累得不行,也有可能是要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孩子,大步奔上前,对其拳打脚踢。
很快那孩子脸上便满是鲜血。
任由青年男人殴打,无力反抗。
他那明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甚至渐渐地眼睛也不再那么明亮。
虽然完好无损的孩子更能卖个好价钱,但青年男人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想要发泄。
林野里飘着雪花。
冷风嗖嗖。
青年男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轻柔着酸痛的腰,甩着被打痛的手。
野狗的嚎叫声依然很清晰。
有乌鸦在树梢上飞来飞去。
那孩子已经半点动静都没有。
青年男人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打死。
他环顾着周围,出了一身汗,被寒风吹拂着,感觉很是不好受。
那把剑就在坑边,既是抬不起那把剑,他只需把坑挖出来,有了弧度,就能让剑自然掉下去,他暂时没有考虑之后怎么再把剑取出来。
只要他找到买家,怎么取剑也不关他的事。
正在他要继续挖坑时。
又一股寒风扑面袭来。
那阵风颇有些诡异。
青年男人下意识回眸,在林野间出现了第三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树旁,深夜里漆黑的视线,那道身影很模糊,忽然看到,把青年男人吓了一大跳。
“是谁?!”
他慌忙去抓剑,抓了一下没抓动,还摔了个屁股墩儿,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就地捡了一块石头,且不管能不能防身,手里抓着点东西,总是有点心理安慰。
站在树旁的人默默看着那一幕。
他目睹着青年男人殴打那孩子的画面。
也看到了那孩子眼睛里的绝望和发自心底的恐惧。
但他的神情却很平静。
他默默走过去。
青年男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诧异。
他的目光都放在那个人手里握着的剑上。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剑。
就跟在他脚边躺着的那把剑一模一样。
“你怎么......”
“你想要这把剑?”
青年男人刚刚开口,便听那个人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那便给你吧。”
那把剑振鞘而出,在夜空里划过一道极其耀眼的寒芒。
青年男人捂着自己的脖子,恐惧地睁大眼睛,慢慢瘫倒在地,血腥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给你,你也接不住啊,废柴。”
看着青年男人就那么很是突然的死在眼前,趴在地上的孩子神情痴傻,渐渐地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彩。
他慢吞吞地爬起身,看着站在那里的身影,声音有些怯懦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那个人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目光放在那个人手里的剑上,“你为什么会有这把剑?跟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那个人开口说道:“因为这本来就是同一把剑。”
那孩子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个人走向孩子,继续说道:“而且你也无需感谢我,因为我并不是要救你。”
重新变得明亮的那双眼睛注视着那道身影的接近,他的眼神很纯粹,不带有一丝杂质。
看着那双眼睛,那个人的神情似乎也变得有些复杂。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变得坚决。
“从绝望里被解救出来,便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新生,但这还不够,是绝望还不够。”
他伸手揉着孩子的脑袋。
在那孩子不解且也没有抗拒的情况下,一把剑突然便刺了过去。
那孩子在他怀里挣扎的动静很大,他低头看着那孩子眼神里的困惑及更多的恐惧,甚至是有一丝恨意,他其实并不想去看那双眼睛,又在强迫着自己去看。
直到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神采,彻底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