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路边的历史大戏(1 / 1)

今日讲的故事,是宋游想听的。

自己与三花娘娘离开军营的时候,大概是九月中旬的样子,深秋时分,如今却已经是腊月底了,离新年也没有几天了。三个多月。而此后越州基本上是一片无人之地,这一季的行程,实乃下山以来最孤独的,没有任何可听消息的地方。

宋游想知道军中后续如何。

那是自己离开之后的事。

不过说书先生却明显深谙此道,并没有立马揭示他想要的答案,而是声音洪亮的说道:

“那可真是八百里加急!三千里路云和月,信使只花了四天不到的时间,就把信从军中送到了长京!

“京城震动,朝野大喜!

“不过喜归喜,陈将军说的,要继续领兵北上之事却在朝中讨论的热烈哦!

“必须得讨论呀!这多大的事?

“有人赞同,肯定也有人反对呀!

“塞北人去年进犯,在妖魔支持下,一度打过了边境,镇北五镇,五镇皆失,陈将军紧急回镇北方才慢慢收回来,后来苦守一年多,五镇三关失而复得不知多少次,死了多少人啊?耗费多少物资钱粮啊?后来在神仙帮助下,这才转守为攻,又打了整整三个多月,又损失多少人?

“如今边军疲敝,还要往北打,那塞北人可也不是好惹的,深入敌境,万一打输了怎么办?

“大家说是吧!

“哎哟朝中那叫一个激烈…

“别说在朝堂上吵架了!

“打架的都有!”

说书先生满脸都皱到了一起,似乎自己也为之感到焦急。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像是说个什么秘密似的:“悄悄给大家伙说,陛下自然是想打的,不想打的是谁啊,是长平公主!

“陛下年事已高,此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两个皇子呢又还年轻,朝中之事,大多便是长平公主在操办,长平公主听完将军之事,心里是不太愿意再继续打仗的,她想修养安息…”

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说什么了不起的禁忌。

宋游不禁露出了笑意。

历朝历代风气不同,有些朝代对于议论国事确实管得严,大晏则是不严的。长京的老百姓讨论国事可都是在大街上说的,哪个文人明里暗里的指责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在有一些地方,古代真不见得比现代保守,只要不是有意污蔑朝廷、皇室并宣扬,在大晏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里应是说书先生故意烘托气氛。

这一招还真有用。

在场都是些偏远地区的老百姓,有几个知晓皇帝姓甚名谁,有几个常常听说朝廷之事皇室之事,又有几个知道这种事能不能说,一听说书先生的语气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不知不觉便也被带了进去,多了几分严肃,以为自己在听的是什么不能随便听随便讲的事情。

这能带来一种异样的快感。

宋游则又拿出三花娘娘的御用小碗,倒了小半碗茶,递给身边猫儿。

“双方争执十天不下!

“北边的大军哪能这么延误?

“那是多少军队人马啊?人吃马嚼的,一天要花多少粮草啊?深入敌境八百里,多危险啊?运粮过去又多艰难啊?

“眼见得天气一天天冷了,再等可就下雪了,那白茫茫的草原上,你去哪打仗去?

“听传言啊,到最后,是陛下带着病体亲自上朝,在朝堂上下了令,写下圣旨令使臣带回去让陈将军领兵北上。

“可就这啊…”

说书先生声音又低了些:“老朽也是有门道,这才听说,就是这样啊,公主还不愿意呢。具体怎么了,我们也不得而知,知道也不敢说,只听说那半个月京城动荡得厉害,禁军都入了城,不知落了多少颗人头。

“可是当今陛下又是何等人物?

“自古以来几朝几代,哪个朝代能比咱们大晏强盛?大晏经历二百多年,又有那一朝能有咱们这一朝强盛?陛下虽龙体小恙,然而横扫六合气吞八荒的气势却不减,哪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

“京城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千百年后,自出分晓。

“老儿只能告知诸公,公主很快被陛下给废了,手下势力也被连根拔起啧啧,公主府权势最大时,那是多大的权势啊,到了现如今,管你亭台楼榭起得多高,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这天下到底不该落入女子手中。”

宋游听到这里,也是愣了愣。

这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跑偏得厉害,马都能说成是牛,不过大多来说,听个结局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默默举杯饮茶。

脑中却已经浮现出了不知真病还是假病的年迈帝王,掌控朝政的中年公主,借着这一机会展开明争暗斗的画面。

不知又是多少风雨。

不知又影响到了多少长京故人。

只愿故人们都安好。

宋游早就知晓,自己离开长京之后,京城必是一幕历史大戏,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自己要么回到京城看见结果,要么便在路上,就能窥得几分这幕历史大戏的阶段性高潮。可他确实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距离长京如此之远的召州,从一名路边茶楼说书人的口中,以如此不经意的方式听到其中一个阶段的结果。

倒也有种莫名的意味。

此刻听说,自然算不得亲耳听闻亲眼见证,但身处这个时代,也算是时代的亲历者了。

眼睛就只有这么宽,天地茫茫而人渺小,没有人可以亲眼见证所有事,然而每人都有眼前之事,专注于眼前事、听闻其他事也不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信使接到圣旨,火速送往北方,来时三千里路花了四天,回时只花了三天,陈将军接到旨意,轰隆隆隆,立刻升鼓聚将,整肃人马,分几路人马同时进兵塞北,这会儿塞北之力早已被打散,哪还能挡得住啊?

“嚯!这一场仗打得那叫一个漂亮!

“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只花了半个月,就一路打到马依东,也就是那塞北王庭的地方,踏平了塞北王庭,又深入塞北两千余里,这才停下!嘿,还不慌不忙,挑了一座高山筑坛祭天,好禀报上苍,咱们打赢了,好让塞北人知道咱们打到了这里,这才收兵回来…

道人认真听着。

看来自己刚刚走过了这片土地历史上最亮眼的一段时间。

茶楼中的听众更是听得兴奋不已,不少人的拳头都已握了起来。

那些聚在一桌玩博戏的,也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动作,呆滞的朝说书先生的方向扭过头,听得入了神。

甚至宋游还看见有人听得呆在原地,连兴奋也忘记了,呼吸也变得沉重——仿佛历史上的大事有了不得的分量,身处于时代的微末人物,有时仅仅只是听说也要耗费不少力气,会喘不过气来。

身边的少年双眼早已放光很久了。

说书先生讲完一段,稍作歇息。

少年仍旧呼吸急促,恨不得自己也年长几岁,追随那将军从军而去,立下盖世奇功,千古留名。

直到余光一瞥,看见道人正在瞄自己,这才连忙收敛了神情,且故意屏住了呼吸,装作自己平静沉稳的样子,还以为道人看不出来。

道人只是笑笑,也不拆穿。

“少侠近日挺闲?”

少年立马平静的答道:“最近过年了,进出城的人虽多,需要带路的却和平日里差不多,我们这些苦哈哈,也想歇息歇息。”

“是该歇息歇息。”道人对他说,“少侠眉目之间有疲惫之色,血气虽然旺盛,却有亏损杂色,是疲劳暗疾的征兆。长久下去,恐会因为透支身体而落下一身的暗疾,年轻可能不觉得,年纪一长,就会显出问题来了。”

“先生会医术?”

“在下是道人。”

“哦,道人会医术的多。”少年以一副“我见过很多”的语气说。

“在下会法术。”

少年又是一阵窘迫,黑脸微微一红,表情却镇定,继续问道:“暗疾会怎么样?”

“轻则老了一身伤病,苦不堪言,重则折寿短命,早入黄泉。”

少年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练武之人,有几个不是一身伤病暗疾的?”

“话虽如此,却也与年轻不爱惜、愚昧不养身有关,能否根除看个人,不过稍微多注意些,减缓一些总是可以的。”道人对他说道,“都说年长之人喜欢养生,不过临阵磨枪罢了,其实少年时才最是注重身体的时候。”

少年眼神闪烁,但没有回答。

他心善道人也心善,他有善意,道人也抱有善意,于是多劝一句:

“注意劳逸结合,多多休息。有时即便是练武这等不进则退之事,也是欲速则不达。若是,若是情况允许,也可在饮食上下些功夫,河鱼因为腥味比禽肉兽肉便宜许多,但却很补,尤其补武人。这个季节,河边结冰,听说只要凿个豁口,很容易就能捕到,这边物资充沛,城外山里的小溪里面河鱼多不胜数,拿根棒槌都能打上来,倒也无需费钱财,就是要费些功夫。”

少年眼神继续闪烁。

这年纪的少年最是要强,嘴上从不肯轻易服软,承认自己做得不足不够也不行,但他小小年纪便已流落江湖几年了,却也分得清话中好赖,思考一会儿还是对着道人拱了拱手。

“多谢提点!”

道人笑了笑,也不多说。

直至听完了说书先生的故事,他这才与少年道别,料想自己晒的辣椒也差不多干了,便也不乱跑,慢慢回去将之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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