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子一见了这金镶白玉圭道:
“好和尚,好和尚!你五年前本是个全真,来骗了我家的宝贝,如今又妆做和尚来进献!”
叫:“拿了!”一声传令,把长老唬得慌忙指着行者道:
“你这弼马温!专撞空头祸,带累我哩!”
行者近前一齐拦住道:
“休嚷!莫走了风!我不叫做立帝货,还有真名哩。”
太子怒道:
“你上来!我问你个真名字,好送法司定罪!”
行者道:
“我是那长老的大徒弟,名唤悟空孙行者,因与我师父上西天取经,昨宵到此觅宿。我师父夜读经卷,至三更时分得一梦,梦见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御花园八角琉璃井内,全真变作他的模样。满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无分晓,禁你入宫,关了花园,大端怕漏了消息。你父王今夜特来请我降魔,我恐不是妖邪,自空中看了,果然是个妖精。正要动手拿他,不期你出城打猎。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孙。老孙把你引到寺里,见师父,诉此衷肠,句句是实。你既然认得白玉圭,怎么不念鞠养恩情,替亲报仇?”
那太子闻言,心中惨慽,暗自伤愁道:
“若不信此言语,他却有三分儿真实;若信了,怎奈殿上见是我父王?”
这才是进退两难心问口,三思忍耐口问心。行者见他疑惑不定,又上前道:
“殿下不必心疑,请殿下驾回本国,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矣。”
那太子回心道:
“正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
他跳起身。笼了玉圭就走。行者扯住道:
“你这些人马都回,却不走漏消息,我难成功?但要你单人独马进城,不可扬名卖弄,莫入正阳门,须从后宰门进去。到宫中见你母亲。切休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那怪神通广大。一时走了消息,你娘儿们性命俱难保也。”
太子谨遵教命,出山门吩咐将官:
“稳在此札营,不得移动。我有一事,待我去了就来一同进城。”
这太子一人独自跑回皇宫。在自己母亲面前详细的打探,终于明白那孙悟空所说是真,这太子立刻向自己的母亲秉明真相,那母子两个哭成一团,而后那太子安抚好自己的母亲,立刻回去见那三藏。只见太子急忙上马,出后宰门,躲离城池,真个是噙泪叩头辞国母。含悲顿首复唐僧。不多时,出了城门,径至宝林寺山门前下马。众军士接着太子,又见红轮将坠。太子传令,不许军士乱动,他又独自个入了山门,整束衣冠,拜请行者。只见那猴王从正殿摇摇摆摆走来。那太子双膝跪下道:
“师父,我来了。”
行者上前搀住道:
“请起。你到城中,可曾问谁么?”
太子道:
“问母亲来。”
将前言尽说了一遍。行者微微笑道:
“若是那般冷啊。想是个什么冰冷的东西变的。不打紧,不打紧!等我老孙与你扫荡。却只是今日晚了,不好行事。你先回去,待明早我来。”
太子跪地叩拜道:
“师父,我只在此伺候,到明日同师父一路去罢。”
行者道:
“不好,不好!若是与你一同入城,那怪物生疑,不说是我撞着你,却说是你请老孙,却不惹他反怪你也?”
太子道:
“我如今进城,他也怪我。”
行者道:
“怪你怎么?”
太子道:
“我自早朝蒙差,带领若干人马鹰犬出城,今一日更无一件野物,怎么见驾?若问我个不才之罪,监陷羑里,你明日进城,却将何倚?况那班部中更没个相知人也。”
行者道:
“这甚打紧!你肯早说时,却不寻下些等你?”
好大圣!你看他就在太子面前,显个手段,将身一纵,跳在云端里,捻着诀,念一声“甗蓝净法界”的真言,拘得那山神土地在半空中施礼道:
“大圣,呼唤小神,有何使令?”
行者道:
“老孙保护唐僧到此,欲拿邪魔,奈何那太子打猎无物,不敢回朝。问汝等讨个人情,快将獐犭巴鹿兔,走兽飞禽,各寻些来,打发他回去。”
山神土地闻言,敢不承命?又问各要几何。大圣道:
“不拘多少,取些来便罢。”
那各神即着本处阴兵,刮一阵聚兽阴风,捉了些野鸡山雉,角鹿肥獐,狐獾狢兔,虎豹狼虫,共有百千余只,献与行者。行者道:
“老孙不要,你可把他都捻就了筋,单摆在那四十里路上两旁,教那些人不纵鹰犬,拿回城去,算了汝等之功。”
众神依言,散了阴风,摆在左右。行者才按云头,对太子道:
“殿下请回,路上已有物了,你自收去。”
太子见他在半空中弄此神通,如何不信,只得叩头拜别,出山门传了令,教军士们回城。只见那路旁果有无限的野物,军士们不放鹰犬,一个个俱着手擒捉喝采,俱道是千岁殿下的洪福,怎知是老孙的神功?你听凯歌声唱,一拥回城。这行者保护了三藏,那本寺中的和尚,见他们与太子这样绸缪,怎不恭敬?却又安排斋供,管待了唐僧,依然还歇在禅堂里。将近有一更时分,行者心中有事,急睡不着。他一毂辘爬起来,到唐僧床前叫道:
“师父。”此时长老还未睡哩,他晓得行者会失惊打怪的,推睡不应。行者摸着他的光头,乱摇道:
“师父怎睡着了?”
唐僧怒道:
“这个顽皮!这早晚还不睡,吆喝什么?”
行者道:
“师父,有一桩事儿和你计较计较。”
长老道:
“什么事?”
行者道:
“我日间与那太子夸口,说我的手段比山还高。比海还深,拿那妖精如探囊取物一般,伸了手去就拿将转来,却也睡不着,想起来,有些难哩。”
唐僧道:
“你说难。便就不拿了罢。”
行者道:
“拿是还要拿,只是理上不顺。”
唐僧道:
“这猴头乱说!妖精夺了人君位。怎么叫做理上不顺!”
行者道:
“你老人家只知念经拜佛,打坐参禅,那曾见那萧何的律法?常言道,拿贼拿赃。那怪物做了三年皇帝,又不曾走了马脚。漏了风声。他与三宫妃后同眠,又和两班文武共乐,我老孙就有本事拿住他,也不好定个罪名。”
唐僧道:
“怎么不好定罪?”
行者道:
“他就是个没嘴的葫芦,也与你滚上几滚。他敢道:我是乌鸡国王,有甚逆天之事。你来拿我?将甚执照与他折辩?”
唐僧道:
“凭你怎生裁处?”
行者笑道:
“老孙的计已成了,只是干碍着你老人家,有些儿护短。”
唐僧道:
“我怎么护短?”
行者道:
“八戒生得夯,你有些儿偏向他。”
唐僧道:
“我怎么向他?”
行者道:
“你若不向他啊。且如今把胆放大些,与沙僧只在这里。待老孙与八戒趁此时先入那乌鸡国城中,寻着御花园,打开琉璃井,把那皇帝尸首捞将上来,包在我们包袱里。明日进城,且不管什么倒换文牒,见了那怪。掣棍子就打。他但有言语,就将骨亲与他看。说你杀的是这个人!却教太子上来哭父,皇后出来认夫。文武多官见主,我老孙与兄弟们动手。这才是有对头的官事好打。”
唐僧闻言暗喜道:
“只怕八戒不肯去。”
行者笑道:
“如何?我说你护短,你怎么就知他不肯去?你只象我叫你时不答应,半个时辰便了!我这去,但凭三寸不烂之舌,莫说是猪八戒,就是猪九戒,也有本事教他跟着我走。”
唐僧道:
“也罢,随你去叫他。”
行者离了师父,径到八戒床边,叫道:
“八戒!八戒!”
那呆子是走路辛苦的人,丢倒头只情打呼,那里叫得醒?行者揪着耳朵,抓着鬃,把他一拉,拉起来,叫声“八戒。”那呆子还打棱挣,行者又叫一声,呆子道:
“睡了罢,莫顽!明日要走路哩!”
行者道:
“不是顽,有一桩买卖,我和你做去。”
八戒道:
“什么买卖?”
行者道:
“你可曾听得那太子说么?”
八戒道:
“我不曾见面,不曾听见说什么。”
行者说:
“那太子告诵我说,那妖精有件宝贝,万夫不当之勇。我们明日进朝,不免与他争敌,倘那怪执了宝贝,降倒我们,却不反成不美,我想着打人不过,不如先下手。我和你去偷他的来,却不是好?”
八戒道:
“哥哥,你哄我去做贼哩。这个买卖,我也去得,果是晓得实实的帮寸,我也与你讲个明白:偷了宝贝,降了妖精,我却不奈烦什么小家罕气的分宝贝,我就要了。”
行者道:
“你要作甚?”
八戒道:
“我不如你们乖巧能言,人面前化得出斋来,老猪身子又夯,言语又粗,不能念经,若到那无济无生处,可好换斋吃么!”
行者道:
“老孙只要图名,那里图甚宝贝,就与你罢便了。”
那呆子听见说都与他,他就满心欢喜,一毂辘爬将起来,套上衣服,就和行者走路。这正是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两个密密的开了门,躲离三藏,纵祥光,径奔那城。不多时到了。按落云头,只听得楼头方二鼓矣。行者道:
“兄弟,二更时分了。”
八戒道:
“正好!正好!人都在头觉里正浓睡也。”
二人不奔正阳门,径到后宰门首,只听得梆铃声响。行者道:
“兄弟,前后门皆紧急。如何得入?”
八戒道:
“那见做贼的从门里走么?瞒墙跳过便罢。”
行者依言,将身一纵。跳上里罗城墙,八戒也跳上去。二人潜入里面,找着门路,径寻那御花园。正行时,只见有一座三檐白簇的门楼。上有三个亮灼灼的大字,映着那星月光辉,乃是御花园。行者近前看了,有几重封皮,公然将锁门锈住了,即命八戒动手。那呆子掣铁钯。尽力一筑,把门筑得粉碎。行者先举步昪入,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呼小叫。唬得八戒上前扯住道:
“哥呀,害杀我也!那见做贼的乱嚷,似这般吆喝!惊醒了人,把我们拿住,发到官司,就不该死罪,也要解回原籍充军。”
行者道:
“兄弟啊,你却不知我发急为何。你看这——彩画雕栏狼狈,宝妆亭阁尚歪。莎汀蓼岸尽尘埋。芍药荼褵俱败。茉莉玫瑰香暗,牡丹百合空开。芙蓉木槿草垓垓。异卉奇葩壅坏。巧石山峰俱倒,池塘水涸鱼衰。青松紫竹似干柴,满路茸茸蒿艾。丹桂碧桃枝损,海榴棠棣根歪。桥头曲径有苍苔,冷落花园境界!”
八戒道:
“且叹他做甚?快干我们的买卖去来!”
行者虽然感慨,却留心想起唐僧的梦来,说芭蕉树下方是井。正行处,果见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众花木不同,真是——一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枝枝抽片纸,叶叶卷芳丛。翠缕千条细,丹心一点红。凄凉愁夜雨,憔悴怯秋风。长养元丁力,栽培造化工。缄书成妙用,挥洒有奇功。凤翎宁得似,鸾尾迥相同。薄露龛龛滴,轻烟淡淡笼。青阴遮户牖,碧影上帘栊。不许栖鸿雁,何堪系玉骢。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胧。仅可消炎暑,犹宜避日烘。愧无桃李色,冷落粉墙东。只见行者道:
“八戒,动手么!宝贝在芭蕉树下埋着哩。”
那呆子双手举钯,筑倒了芭蕉,然后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见一块石板盖住。呆子欢喜道:
“哥呀,造化了!果有宝贝,是一片石板盖着哩!不知是坛儿盛着,是柜儿装着哩。”
行者道:
“你掀起来看看。”
那呆子果又一嘴,拱开看处,又见有霞光灼灼,白气明明。八戒笑道:
“造化,造化!宝贝放光哩!”
又近前细看时,呀!原来是星月之光,映得那井中水亮。八戒道:
“哥呀,你但干事,便要留根。”
行者道:
“我怎留根?”
八戒道:
“这是一眼井。你在寺里,早说是井中有宝贝,我却带将两条捆包袱的绳来,怎么作个法儿,把老猪放下去。如今空手,这里面东西,怎么得下去上来耶?”
行者道:
“你下去么?”
八戒道:
“正是要下去,只是没绳索。”行者笑道:“你脱了衣服,我与你个手段。”八戒道:“有什么好衣服?解了这直裰子就是了。”
好大圣,把金箍棒拿出来,两头一扯,叫“长!”足有七八丈长。教道:
“八戒,你抱着一头儿,把你放下井去。”
八戒道:
“哥呀,放便放下去,若到水边,就住了罢。”
行者道:
“我晓得。”
那呆子抱着铁棒,被行者轻轻提将起来,将他放下去。不多时,放至水边,八戒道:“到水了!”行者听见他说,却将棒往下一按。那呆子扑通的一个没头蹲,丢了铁棒,便就负水,口里哺哺的嚷道:“这天杀的!我说到水莫放,他却就把我一按!”行者擎上棒来,笑道:
“兄弟,可有宝贝么?”
八戒道:
“见什么宝贝,只是一井水!”
行者道:
“宝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来。”
呆子真个深知水性,却就打个猛子,淬将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紧!他却着实又一淬。忽睁眼见有一座牌楼,上有水晶宫三个字。八戒大惊道:
“罢了,罢了!错走了路了!下海来也!海内有个水晶宫,井里如何有之?”
原来八戒不知此是井龙王的水晶宫。八戒正叙话处,早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开了门。看见他的模样,急抽身进去报道:
“大王。祸事了!井上落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来了!赤淋淋的,衣服全无,还不死,逼法说话哩。”
那井龙王忽闻此言,点头道:
“这是天蓬元帅来也。昨夜夜游神奉上敕旨。来取乌鸡国王魂灵去拜见唐僧,请齐天大圣降妖。这怕是齐天大圣、天蓬元帅来了,却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
那龙王整衣冠,领众水族,出门来厉声高叫道:
“天蓬元帅。请里面坐。”
八戒却才欢喜道:
“原来是个故知。”
那呆子不管好歹,径入水晶宫里。其实不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龙王道:
“元帅。近闻你得了性命,皈依释教,保唐僧西天取经,如何得到此处?”
八戒道:
“正为此说,我师兄孙悟空多多拜上,着我来问你取什么宝贝哩。”
龙王道:
“可怜,我这里怎么得个宝贝?比不得那江河淮济的龙王,飞腾变化。便有宝贝。我久困于此,日月且不能长见。宝贝果何自而来也?”
八戒道:
“不要推辞,有便拿出来罢。”
龙王道:
“有便有一件宝贝。只是拿不出来,就元帅亲自来看看,何如?”
八戒道:
“妙妙妙!须是看看来也。”
那龙王前走,这呆子随后,转过了水晶宫殿,只见廊庑下,横赗着一个六尺长躯。龙王用手指定道:
“元帅,那厢就是宝贝了。”
八戒上前看了,呀!原来是个死皇帝,戴着冲天冠,穿着赭黄袍,踏着无忧履,系着蓝田带,直挺挺睡在那厢。八戒笑道:
“难难难!算不得宝贝!想老猪在山为怪时,时常将此物当饭,且莫说见的多少,吃也吃够无数,那里叫做什么宝贝!”
龙王道:
“元帅原来不知,他本是乌鸡国王的尸首,自到井中,我与他定颜珠定住,不曾得坏。你若肯驮他出去,见了齐天大圣,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啊,莫说宝贝,凭你要什么东西都有。”
八戒道:
“既这等说,我与你驮出去,只说把多少烧埋钱与我?”
龙王道:
“其实无钱。”
八戒道:
“你好白使人?果然没钱,不驮!”
龙王道:
“不驮,请行。”
八戒就走。龙王差两个有力量的夜叉,把尸抬将出去,送到水晶宫门外,丢在那厢,摘了辟水珠,就有水响。八戒急回头看,不见水晶宫门,一把摸着那皇帝的尸首,慌得他脚软筋麻,撺出水面,扳着井墙,叫道:
“师兄!伸下棒来救我一救!”
行者道:
“可有宝贝么?”
八戒道:
“那里有!只是水底下有一个井龙王,教我驮死人,我不曾驮,他就把我送出门来,就不见那水晶宫了,只摸着那个尸首,唬得我手软筋麻,挣搓不动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儿!”
行者道:
“那个就是宝贝,如何不驮上来?”
八戒道:
“知他死了多少时了,我驮他怎的?”
行者道:“你不驮,我回去耶。”
八戒道:
“你回那里去?”
行者道:
“我回寺中,同师父睡觉去。”
八戒道:
“我就不去了?”
行者道:
“你爬得上来,便带你去,爬不上来,便罢。”
八戒慌了:
“怎生爬得动!你想,城墙也难上,这井肚子大,口儿小,壁陡的圈墙,又是几年不曾打水的井,团团都长的是苔痕。好不滑也,教我怎爬?哥哥,不要失了兄弟们和气,等我驮上来罢。”
行者道:
“正是,快快驮上来,我同你回去睡觉。”
那呆子又一个猛子。淬将下去,摸着尸首。拽过来,背在身上,撺出水面,扶井墙道:“哥哥,驮上来了。”那行者睁睛看处。真个的背在身上,却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呆子着了恼的人,张开口,咬着铁棒,被行者轻轻的提将出来。八戒将尸放下。捞过衣服穿了。行者看时,那皇帝容颜依旧,似生时未改分毫。行者道:
“兄弟啊,这人死了三年。怎么还容颜不坏?”
八戒道:
“你不知之,这井龙王对我说,他使了定颜珠定住了,尸首未曾坏得。”
行者道:
“造化,造化!一则是他的冤仇未报,二来该我们成功,兄弟快把他驮了去。”
八戒道:
“驮往那里去?”
行者道:
“驮了去见师父。”
八戒口中作念道:
“怎的起,怎的起!好好睡觉的人。被这猢狲花言巧语,哄我教做什么买卖。如今却干这等事,教我驮死人!驮着他。腌脏臭水淋将下来,污了衣服,没人与我浆洗。上面有几个补丁,天阴发潮,如何穿么?”
行者道:
“你只管驮了去,到寺里,我与你换衣服。”
八戒道:
“不羞!连你穿的也没有,又替我换!”
行者道:
“这般弄嘴,便不驮罢!”
八戒道:
“不驮!”“便伸过孤拐来,打二十棒!”
八戒慌了道:
“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与这皇帝一般了。”
行者道:
“怕打时,趁早儿驮着走路!”
八戒果然怕打,没好气把尸首拽将过来,背在身上,拽步出园就走。在手下传来那猪八戒等人将那国王尸首带走的消息后,那井龙王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时一旁有一龟丞相上前进言道:
“陛下何须如此麻烦,将这乌鸡国国王的尸首收起三年,还送上一颗定颜珠,想着凭陛下的本事,那狮猁怪绝不是对手,而且有星宿海老祖宗撑腰,陛下何苦将这功劳让给他人?”
这井龙王一听,摇头笑道:
“丞相想的太简单了,这乌鸡国中事哪有这么简单,这文殊号称佛门之中智慧第一,又怎会因这自己化身受苦,就让手下夺他人的江山,想这乌鸡国国主乃是造反得的江山,想这乌鸡国的前朝末代皇帝,崇佛不理朝政,那身为国朝将军的乌鸡国国主才乘机起兵造反,夺了乌鸡国天下,改国号为乌鸡,其中那道门中人出力不少,所以那乌鸡国国主即位起就尊道灭佛,所以佛门才想出这么一个计策,先让狮猁怪变成一全真夺了江山,最后又靠那佛门之力帮那国主复位,道时那乌鸡国就又会成了佛门天下了,不过那佛门想的虽好,但是到时候我等只须把狮猁怪是文殊坐骑的传出去,那佛门定在乌鸡国中发展不了,到时乌鸡国中尊的还不是保了国王尸身三年,使国王得以获救,并送了一颗定颜珠的水族,这样即不需要我水族出面,打生打死,又可获得一国供奉,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龟丞相一听,伏身下拜恭维道:
“陛下深谋远虑,臣所不及,陛下当真圣明!”
再说那御花园那边,为了送那国王的尸身出去,这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语,往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就是一阵狂风,把八戒撮出皇宫内院,躲离了城池,息了风头,二人落地,徐徐却走将来。那呆子心中暗恼,算计要报恨行者道:
“这猴子捉弄我,我到寺里也捉弄他捉弄,撺唆师父,只说他医得活;医不活,教师父念《紧箍儿咒》,把这猴子的脑浆勒出来,方趁我心!”
走着路,再再寻思道:
“不好!不好!若教他医人,却是容易:他去阎王家讨将魂灵儿来,就医活了。只说不许赴阴司,阳世间就能医活,这法儿才好。”
说不了,却到了山门前,径直进去,将尸首丢在那禅堂门前。道:
“师父,起来看邪。”
那唐僧睡不着,正与沙僧讲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忽听得他来叫了一声,唐僧连忙起身道:
“徒弟,看什么?”
八戒道:
“行者的外公。教老猪驮将来了。”
行者道:
“你这馕糟的呆子!我那里有什么外公?”
八戒道:
“哥,不是你外公。却教老猪驮他来怎么?也不知费了多少力了!”
那唐僧与沙僧开门看处,那皇帝容颜未改,似活的一般。长老忽然惨凄道:
“陛下,你不知那世里冤家,今生遇着他。暗丧其身,抛妻别子,致令文武不知,多官不晓!可怜你妻子昏蒙,谁曾见焚香献茶?”
忽失声泪如雨下。八戒笑道:
“师父,他死了可干你事?又不是你家父祖。哭他怎的!”
三藏道:
“徒弟啊,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你怎的这等心硬?”
八戒道:
“不是心硬。师兄和我说来,他能医得活。若是医不活,我也不驮他来了。”
那长老原来是一头水的,被那呆子摇动了,也便就叫道:
“悟空,若果有手段医活这个皇帝,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等也强似灵山拜佛。”行者道:“师父,你怎么信这呆子乱谈!人若死了。或三七五七,尽七七日。受满了阳间罪过,就转生去了,如今已死三年,如何救得!”
三藏闻其言道:
“也罢了。”
八戒苦恨不息道:
“师父,你莫被他瞒了,他有些夹脑风。你只念念那话儿,管他还你一个活人。”
真个唐僧就念《紧箍儿咒》,勒得那猴子眼胀头疼。那孙大圣头痛难禁,哀告道:
“师父,莫念,莫念!等我医罢!”
长老问道:
“怎么医?”
行者道:
“只除过阴司,查勘那个阎王家有他魂灵,请将来救他。”
八戒道:
“师父莫信他。他原说不用过阴司,阳世间就能医活,方见手段哩。”
那长老信邪风,又念《紧箍儿咒》,慌得行者满口招承道:
“阳世间医罢,阳世间医罢!”
八戒道:
“莫要住,只管念,只管念!”
行者骂道:
“你这呆孽畜,撺道师父咒我哩!”
八戒笑得打跌道:
“哥耶,哥耶!你只晓得捉弄我,不晓得我也捉弄你捉弄!”
行者道:“师父,莫念,莫念!待老孙阳世间医罢。”
三藏道:
“阳世间怎么医?”
行者道:
“我如今一筋斗云,撞入南天门里,不进斗牛宫,不入灵霄殿,径到那三十三天之上离恨天宫兜率院内,见太上老君,把他九转还魂丹求得一粒来,管取救活他也。”
三藏闻言大喜道:
“就去快来。”
行者道:
“如今有三更时候罢了,投到回来,好天明了。只是这个人睡在这里,冷淡冷淡,不象个模样。须得举哀人看着他哭,便才好哩。”
八戒道:
“不消讲,这猴子一定是要我哭哩。”
行者道:
“怕你不哭!你若不哭,我也医不成!”
八戒道:
“哥哥,你自去,我自哭罢了。”
行者道:
“哭有几样。若干着口喊谓之嚎,扭搜出些眼泪儿来谓之啕。又要哭得有眼泪,又要哭得有心肠,才算着嚎啕痛哭哩。”
八戒道:
“我且哭个样子你看看。”
他不知那里扯个纸条,拈作一个纸拈儿,往鼻孔里通了两通,打了几个涕喷,你看他眼泪汪汪,粘涎答答的,哭将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数黄道黑,真个象死了人的一般。哭到那伤情之处,唐长老也泪滴心酸。行者笑道:
“正是那样哀痛,再不许住声。你这呆子哄得我去了,你就不哭,我还听哩!若是这等哭便罢,若略住住声儿,定打二十个孤拐!”
八戒笑道:
“你去你去!我这一哭动头,有两日哭哩。”
沙僧见他数落,便去寻几枝香来烧献,行者笑道:
“好,好,好!一家儿都有些敬意,老孙才好用功。”
好大圣,此时有半夜时分,别了他师徒三众,纵筋斗云,只入南天门里,果然也不谒灵霄宝殿,不上那斗牛天宫,一路云光,径来到三十三天离恨天兜率宫中。才入门,只见那太上老君正坐在那丹房中,与众仙童执芭蕉扇扇火炼丹哩。他见行者来时,即吩咐看丹的童儿道:
“各要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也。”
行者作礼笑道:
“老官儿,这等没搭撒,防备我怎的?我如今不干那样事了。”
老君道:
“你那猴子,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把我灵丹偷吃无数,着小圣二郎捉拿上界,送在我丹炉炼了四十九日,炭也不知费了多少。你如今幸得脱身,皈依佛果,保唐僧往西天取经,前者在平顶山上降魔,弄刁难,不与我宝贝,今日又来做甚?”
行者道:
“前日事,老孙更没稽迟,将你那五件宝贝当时交还,你反疑心怪我?”
老君道:
“你不走路,潜入吾宫怎的?”
行者道:
“自别后,西过一方,名乌鸡国。那国王被一妖精假妆道士,呼风唤雨,阴害了国王,那妖假变国王相貌,现坐金銮殿上。是我师父夜坐宝林寺看经,那国王鬼魂参拜我师,敦请老孙与他降妖,辨明邪正。正是老孙思无指实,与弟八戒,夜入园中,打破花园,寻着埋藏之所,乃是一眼八角琉璃井内,捞上他的尸首,容颜不改。到寺中见了我师,他发慈悲,着老孙医救,不许去赴阴司里求索灵魂,只教在阳世间救治。我想着无处回生,特来参谒,万望道祖垂怜,把九转还魂丹借得一千丸儿,与我老孙搭救他也。”
老君道:
“这猴子胡说!什么一千丸,二千丸!当饭吃哩!是那里土块勘的,这等容易?咄!快去,没有!”
行者笑道:
“百十丸儿也罢。”
老君道:
“也没有。”
行者道:
“十来丸也罢。”
老君怒道:
“这泼猴却也缠帐!没有,没有!出去,出去!”
行者笑道:
“真个没有,我问别处去救罢。”
老君喝道:
“去,去,去!”
这大圣拽转步,往前就走。老君忽的寻思道:
“这猴子惫懒哩,说去就去,只怕溜进来就偷。”
即命仙童叫回来道:
“你这猴子,手脚不稳,我把这还魂丹送你一丸罢。”
行者道:
“老官儿,既然晓得老孙的手段,快把金丹拿出来,与我四六分分,还是你的造化哩。不然,就送你个皮笊篱,一捞个罄尽。”
那老祖取过葫芦来,倒吊过底子,倾出一粒金丹,递与行者道:
“止有此了,拿去,拿去!送你这一粒,医活那皇帝,只算你的功果罢。”
行者接了道:
“且休忙,等我尝尝看,只怕是假的,莫被他哄了。”
扑的往口里一丢,慌得那老祖上前扯住,一把揪着顶瓜皮,擅着拳头骂道:
“这泼猴若要咽下去,就直打杀了!”
行者笑道:
“嘴脸!小家子样!那个吃你的哩!能值几个钱?虚多实少的,在这里不是?”
原来那猴子颏下有嗉袋儿,他把那金丹噙在嗉袋里,被老祖捻着道:
“去罢,去罢!再休来此缠绕!”
这大圣才谢了老祖,出离了兜率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