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后汉书·刘盆子传】
“唯,叔父说的正是此理。”皇甫郦说道:“叔父何等权重,在朝堂本不与这些人等争锋,故而一再退让。但此时既有大功于前,又有众望在后,确实不该再做忍让。不然,岂不是愈发让车骑将军轻视了?”
皇甫郦的口才确实出色,这几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一来是将皇甫嵩在朝廷上胆小怕事称赞为自持身份,不与旁人勾心斗角;二来则是说皇帝与臣子都寄予厚望,给皇甫嵩戴高帽子。
几句话说下来,皇甫嵩频频点头,当初烛之武再怎么埋怨,最后还不是上阵退秦了?这可是为了朝廷大义,而不是计较个人私利,起点就比盖顺他们高许多。
“司空与你分说的那些话,”皇甫嵩忽又说道:“你还真以为是发自公心?”
“当然不会。”皇甫郦说道:“但若是看在叔父极有机会领兵东征,想示好、笼络……却又不像。”
“为何不像?”皇甫嵩饶有兴致的说道:“‘攻取者先兵权’,陛下说的这句话可谓箴言,是故太尉极力主张招纳马腾,杨氏更有族人出任护羌校尉,而司空他们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到更像是要笼络明公了。”说话的是射援,他虽是白衣,未举孝廉,但才情却不逊于其兄射坚,此时他说道:“在这个时候,举荐明公领兵,正好引明公为倚仗。”
“他一个关东人,何时瞧得上我等关西武人了?像我皇甫氏世出良将,于国建功,最后还不是几经波折?”皇甫嵩有些忿忿,也正是因为这样,为了能融入士族圈子,自他叔父皇甫规那一代开始就钻研经学。皇甫嵩更是因此起家,做过议郎,尽管如此,皇甫氏依然不被接受,游离在士族圈子边缘。
“那这又是为什么?”皇甫郦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要见他处事公允,看似不偏不颇,其实权谋也是十分了得,不容忽视。”皇甫嵩看着这些年轻的子侄辈,一一为其分析道:“鲍出这件事起因在长安,长安令王凌以晚辈礼事于司空,是故此事一出,第一个知道的便是司空那一帮人。”
射坚久在陛前,整日里又与秘书监的那帮俊彦在一起,对朝争也算是略有心得。此时听了皇甫嵩的提示,他琢磨道:“既然司空是第一个知道此事,既然他有公允持正的声名,又为何没有当即上书弹劾盖顺?反倒是等了这么些天,却是董承第一个上书?”
皇甫嵩击掌叹道:“你说的对!”
继而又问向众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想借董承之手,使虎贲中郎将无有领兵之机,其父对尚书令士孙公有提拔之恩,士孙公对虎贲中郎将也多有照拂,倘若其得获功勋,士孙公在朝堂上会愈发强势。”接话的依然是射坚,他说:“如此一来士孙公与太尉马公俱有倚仗,关西势大,彼等便再难起复。”
皇甫嵩赞许的看着射坚,说:“彼等再是刚直,也不敢直接得罪陛下与尚书令,故而只能借由董承之口。而董承却不自知,他这劾奏一出,不仅是盖顺,就连自己的领兵机会都没了。”
这一下皇甫郦等人都听得明白,纷纷点头,只见射援说道:“这么一来,反倒是成全了明公你,所以他们才急着相告,想事先交好?”
见射援又绕回去了,皇甫嵩啧道:“董承岂会甘心替我做嫁衣?这事儿肯定还有的扯皮,只有朝廷起了波澜,他们才有机会。不然各方各守其职,朝局稳固,彼等哪里还能兴起风浪来?”
“提议让叔父领兵只是为了搅乱视线?”皇甫郦不可置信的说道:“他们好大的算计,难道其他人不知道么?”
“事已至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皇甫嵩缓缓说道:“盖顺不可能不被处置,我不可能不得罪董承。司空录尚书事,这势头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算计过的谋划,早在当初赵司徒请议黄琬为司空,交好杨氏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预见了。”
司徒赵谦即便有卫尉赵温继承他的政治遗产,即便皇帝有心扶持,但权势缩水已是必然。所以早在一开始就想着与杨氏联合,共推黄琬为三公。
两家联合,杨氏又不愿暴露锋芒惹来猜忌,想谦逊低调,所以便打算让势力孤单的黄琬做双方的代言人。
反正此时关东士族各自为政,不能选举人才入中央,补充壮大关东士人的势力,再加上黄琬不算纯粹的关东士族,所以这也是杨氏等人放心的缘故。
这件事未免太过惊骇,ww太尉马日磾的关西势力一枝独秀,而现在又要算上以司空黄琬为首的两派联合体……
“陛下难道就未曾察觉?”作为皇帝的亲信,射坚很自觉的为皇帝的处境感到担忧。
“你忘记董承了?”皇甫嵩半阖着眼,垂眸深思:“这才是未雨绸缪,真正的明思睿鉴。”
射坚想起当初赵谦举荐黄琬从有实权的司隶校尉拜为无实权的司空的同时,皇帝就开始对董承予以重用,让他接替了黄琬的位置,成了司隶校尉。然后就开始了董承清查上林,对抗关西士人,而杨氏等人始终袖手旁观的道路。
现在回想起来,如今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很久以前就有过苗头,牵涉朝局的巨大政治交易,各方居然就在一两个月前的任命中达成了默契。
“陛下年纪轻轻,却是天纵圣明,是汉室中兴之主。”皇甫嵩半是感慨半是叮嘱:“尔等今后行事一定戒急务忍,遇事要多想长远,不仅要想到自己,还要想到别人。”
众人知道皇甫嵩这是宦海沉浮数年的经验,又有刚才的一番说道,于是无不心悦诚服。
只是皇甫郦仍有愧疚,他虽然知道黄琬劝他来说服自家叔父肯定别有所图,但也没想到会图谋这么大。
以前皇甫嵩处处忍让低调,皇甫郦还不甚了解,知道今天才发觉自己的幼稚。他惭愧道:“竖子无谋,让叔父受累了。”
皇甫嵩笑道:“你能明白这一点,也不枉我今日说教。”
“何况,今日这件事,也未尝不是我一直静待的良机。”
这周说好了改封面,还没给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