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非战之败(1 / 1)

兴汉室 武陵年少时 4132 字 2023-09-26

“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论贵粟疏】

桥蕤没想到会有那么巧,选在当夜举兵叛变的时候恰好遇上城外大军抛掷石块,引发动乱,他当时正打算趁乱起兵,却因为队伍严整而被营啸的乱兵视为镇压他们的军队。双方昏头昏脑的一番交兵之下,桥蕤莫名其妙的将动乱给平定了下去,而后又是其他守军得到消息后接连赶到,让桥蕤再无可乘之机,只好将错就错,继续蛰伏下去。事后他也不知这个乌龙到底是该怪城外大军好端端的在夜里用霹雳车抛掷石块、还是怪自己选的城门位置不对、或是自己没能很好的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决策。

在认真思索了一天后,同时也是徐晃下军令攻城的第四天,桥蕤又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他看着纪灵巡视的身影在城头上一闪而过,那只断臂突兀的藏在袖子里面,桥蕤看得刺眼,不觉想着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至今仍对袁术死心塌地。而他自谓对袁术不乏忠心,从同伴张勋死后更是意志坚定,却没想到仅仅一个空穴来风的流言,袁术就可以狠心将他置于死地。桥蕤心里愤愤的想着自己这几日的经历,缓步登上城头,身后除了亲兵以外,难得的没有跟着黄猗。

“桥将军今日……”纪灵看到桥蕤带人上来,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身子立于残破的城门楼下,没有迎去。

“自然是为了大事。”桥蕤知道劝降无益,话不多说,身后蜂拥似的冲上数百名勇士,刀口向内,不分青红皂白便冲着不设防的守军一阵砍杀。

城头立时陷入慌乱,纪灵仿佛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站立原处,说道:“造反杀袍泽,这就是你要做的大事么?”

桥蕤暗地里似觉不妥,嘴上仍说道:“将军若愿与我弃袁反正,报效朝廷,你我仍可存袍泽之谊。”

纪灵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似是无奈。袁术待他不薄,他不能做这等不义之举,何况他已经身带残疾,就算投降了又如何?他早已通过蛛丝马迹发觉到桥蕤的可疑行迹,在得知桥蕤带人登城时就做好防备,如今桥蕤率先发作,纪灵身后残破的城门楼中也紧跟着涌出数百精锐。

“你跟着张勋也有些日子了,他难道什么都没教过你么?”纪灵用尚存的左手将剑抽了出来,他与张勋是袁术麾下齐名并列的大将,像是桥蕤这些次一等的将校他往日里根本是不放在眼里的:“至少也该告诉你,我是怎么用兵的吧?”

城门下有所准备的守军轰然呐喊出声,与桥蕤调来的部众展开激烈的厮杀,在城头上纪灵麾下亲兵也开始招呼惊慌失措的守军组织阵列,试图围困桥蕤带上城头的数百人马。桥蕤不如纪灵会带兵打仗,就连兵变叛乱都没能速战速决,他此次纠集了数千人马,全部集中在距离城外大军最近的城门处。眼下寿春城喊杀声不断,自然引起了城内外的注意。

张绣在阵前看到这一幕,正欲擅自出击,却被刘晔一把拦住:“城中有变,先去通报君侯。”

徐晃得知此事后也当即从军营中走出,举目远望着城头上一片胡乱,似乎有两帮人马互相厮杀,竟连对他们的防备都放下不管了。

“君侯,此必是城中有人鼓噪兵变,我军大可趁此机会一举而上,拿下寿春!”张绣抱拳请命道。

周瑜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说道:“袁公路多疑好决,不得将心,除纪灵、张勋以外,凡陈兰、雷薄诸将少有倾心者。此必是城中将校谋乱投我,为纪灵所阻,君侯切不可坐失良机。”

徐晃皱着眉头,犹豫着道:“敌我不分,现在登城,恐怕……”他转头看向刘晔:“西城昨日是不是砸塌了一角?”

经过仔细勘察,寿春西城门地形卑湿,城外更有一高处可以俯瞰城下,徐晃选在此处命刘晔带霹雳车终日投掷,最后更是砸开了一处缝隙。刘晔点头答道:“附近的黔首告称,寿春城数年前由袁术遣人修葺过一次,那年寿春令躲懒,在西城留下一段旧城城墙,只涂上白垩做新。在下命人调校投掷,今已岌岌欲坠。”

“那好。”徐晃打定了主意,沉着的命令道:“长史继续投掷西城,能砸塌城墙最好,如若不能,也要扰乱城中军心。李通移部西城,从城墙低矮处登城夺门。”

“末将领命!”李通抱拳答应道。

“张绣、许定。”徐晃指挥说道:“你二人由此登城,先不论谁在接战,一切以抢占城门为上!”

徐晃敏锐的抓住了寿春城头上的动乱,正式展开大规模的登城作战,寿春城头的动乱规模也骤然扩大,三万多守军中,有近万余分散其他城墙段,数千人被桥蕤鼓动着争夺城门,剩下万余人有一半在纪灵的组织下进行顽抗,还有一半被接二连三的战斗慌了手脚,在城墙上乱窜乱跑,都被双方当做对手砍杀。

袁术此时正在床上修养,忽然听到城头喧哗,无不惊诧的说道:“外间是怎么回事?”

苍头在门外焦急的说道:“桥将军、桥将军他杀了黄婿,起兵反了!”

袁术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惊骇莫名,在床上无语良久,叹息半日方才捶床恨道:“袁公路何以至此!”

想他昔日坐拥淮南、江东,兵锋染指徐豫,威势之隆,天下无不侧目。他更是自觉能凭麾下精兵强将与朝廷、与袁绍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可谁知与袁绍约共出师以后,首战便折戟下邳。此后连战连败,身边众叛亲离,到最后真成了孤家寡人。袁术不是没有想过输,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输法,就算是与皇帝正面交战致败也好,像现在这般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背叛他,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家四世三公,袁术身为嫡子,自然有独属于他的骄傲,从小到大谁不是争先恐后的依附他,愿意奉他为主。亏他以为处处能与袁绍争长短,可无论是蓄养名望、还是酸枣会盟、抑或是沦至今日这一切,他竟发现自己处处都不如袁绍,就连输,都是这样丢脸的输法。袁术突然趴在床边,心气翻涌,口中不停地呕出鲜血。

桥蕤在纪灵的将计就计之下被反击的猝不及防,知道城下的徐晃及时反应,举兵攻城之后,桥蕤的局势才开始好转。

领兵的张绣欣喜若狂,他从云梯上翻过女墙,带着一票人马很快在混战之中占据了城墙一角。看着混乱的局面,张绣一时不清楚双方的立场,谨慎的选择按兵不动,直到后续兵马逐渐登城、桥蕤亲来投诚以后,张绣这才放开手脚,与跟来的许定一同在宽敞的城墙上厮杀不绝。纪灵多日的布置一朝冰消瓦解,面对张绣等人凌厉的攻势,他开始沿着城墙逐渐后退,可这个时候局势已经不容他再作抵抗。当城门被李通所部攻破以后,城内三万余守军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慌乱之中弃械投降,大势已去,纪灵被围堵在城墙一角,望着城中某处,迟迟不发一言。

面对着桥蕤的劝降,纪灵不为所动,反而说道:“明公未有负我,我岂能有负于他?”

“国家又可有负你?你如今因私情而罔顾天下主,是真忠义么?”张绣讥笑道。

纪灵把头别了过去,没有与张绣对视:“我才智鄙薄,效忠主公都尚且不能为其建功,况乎为朝廷尽大忠?”

张绣也是为荐主卖命守义的人,当下打算亲自上前成全对方,转念一想,又担心自己这么一耽误会让许定抢先俘获袁术,于是改了主意,选择由自己带兵下城墙,火速赶往袁术居处。至于纪灵的首级,他随手指了一指身边的年轻小校,道:“送你一场富贵好了。”

那小校正是被徐晃留在身边的关平,关平的身份在军中并未遭到徐晃的刻意隐瞒,他向来是治军严谨无私的人,哪怕是他好友之子,也只是在军中担任都伯,所承担的任何事与其他人都没什么两样。然而哪怕徐晃没有徇私的想法,也架不住张绣乐意卖这个人情,以一颗首级换几份好处,一石多鸟的法子还是贾诩教会他的。

城头激烈的喊杀声没能瞒住袁术的耳目,知道事已不谐的他在吐血痛恨一阵后,神情憔悴的他居然回光返照,满面红光的换上华服,疯了似的吆喝着不存在的仆役给他端粱肉。当长史杨弘急匆匆的跑来劝他带兵突围时,袁术在烘热的室内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冷静的邀杨弘坐下,无不感慨道:“唯有纪灵终不负我啊。”

杨弘觉得袁术无论何时都快言快语,纪灵能为他尽忠,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他心里懊悔,一时间想好的说辞都不知该何以说出口,犹豫了一瞬,仍说道:“明公,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兵突围!侥幸顺淮河夺船东下,入得广陵,尚可北觑徐州,得一线生机!”

“若是广陵也守不住呢?”袁术冷不防问道,倒把杨弘问愣住了:“去河北投靠我那庶兄?局势若此,彼自己都不知能否活到明日,我去投靠他除了徒增耻笑,更无他用。大势去矣,无复多言我要的粱肉呢?快送上来!”

袁术突然扯起嗓子向安静的后室吼道,他早让后厨准备好他爱吃的粱肉,结果至今未曾送来。

都这时候了还吃什么粱肉,杨弘心中对他失望透顶,忍不住提了句:“明公还是忧心当下……”

“明日头就不在了,谁还去管当下?”袁术此时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也不想逃了,失去了纪灵、张勋,他身边再无得力的将领,与其突破淮河上设置的层层阻碍、到广陵苟延残喘,最后仍逃不了败亡的结局,自己还不如现在就考虑身后事。他在烘热的室内站起身来,在原地焦躁的走来走去:“我的粱肉呢!你们要死不成!”

以往百呼百应的后室仆役们此时居然没了声响,袁术怆然,凄惨的笑着看向杨弘:“你看,这模样还能逃到广陵去?”

杨弘重重的叹了口气,既然袁术心存死志,自己又何必再做无用功。他匆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出门外,抢在最后一刻迎上了带兵闯入府中的张绣,向其叩首请降。

袁术听着门外杨弘请降的声音,又随即看着张绣踏步入内跟他说了纪灵死讯,他无不惨然的笑着看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杨弘:“我就说了,唯有纪灵终不负我啊。”杨弘愧疚的不发一言,悄然退出门外,最后竟错过了袁术接着像是对他说起的呢喃细语:“我也算不负你了。”

城头几度激战过后,寿春城内外的反抗开始趋于平静,徐晃接连派遣张绣、许定、李通等将收束部众、看管降卒,又使刘艾安抚百姓,待做好这一切后,他这才正式入城。徐晃先是在杨弘的带引下走进一间库房,库房里陈列着天子銮舆以及服饰,杨弘为了表现立功,在旁将所知的内情一一道出:“明……袁术笃信德运更替、谶纬密图之说,尤其‘代汉者当涂高’之语,常引申于己,自谓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可代汉自立。殊不知张狂之辈,不识天命渺远,今为明天子大军所遣将军击败,可是其自取。”

徐晃随意扫视着形制齐备的天子舆服,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将此处封存,一应详情,皆奏报于天子。”

说完,徐晃又唤人招来了袁术,待验明正身后,他说道:“我听说足下一直嚷着要食粱肉,这天下膏粱精细,足下竟还没有吃够么?”

袁术坐在地上,慨然笑道:“你一介行伍戍卒,哪里懂得公家豪奢!我不与你说,你但凡请个公卿子弟与我论言!”

座中唯一的公卿子弟便是周瑜,可连汉室宗亲的刘艾、刘晔都不搭话,周瑜更不敢出声。他知道袁术这是要故意激怒徐晃杀他,可徐晃偏是稳练的性子,没有受袁术的激,反而让人押下去好生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