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白异同,模棱两可,是盖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明史·余珊传】
建安二年六月二十。
在清凉殿谒见皇帝时,穆顺早已奉诏,事先将一切殿台周围的宫人,尽皆驱散,阶下只由殿前虎贲、羽林等郎官负责巡视。这样,皇帝与贾诩二人之间说话更无需有所顾忌,大可率直陈奏。
“张辽、徐晃二人进兵之后,虽不足以进取,但河内、豫州二处的局势算是可以确保无虞了。”贾诩轻声说道:“关东局势,如今只看兖州。”
“是啊,兖州!”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曹操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
中原继去年旱蝗以后,今年再度迎来了更大规模的旱蝗,百姓大饿,谷一斛五十余万钱。曹操新失兖州,军食全部仰赖徐州转运调拨,可徐州前次因刘备南击袁术,消耗了大量粮草,后来曹操为了帮助刘备在盱眙扎稳脚跟、替他防御袁术,又援助了不少。
如今轮到曹操自己用时,却有些捉襟见肘、粮食短缺了。这也不怪他事先没有计划好,而是他本来与荀彧等人打算好了,预判能尽快在半年内解决掉臧洪、张邈等人,毕竟对于他们二者的谋略智计、以及麾下战将的水平,曹操心知肚明。只是他忽视了天时,没有想到关中的蝗虫被驱散到关东来还是这么态势猛烈,也没有想到臧洪不善兵法,却善于守城、鼓动民心,曹操几次强攻都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到了今年开春,曹操拣选精兵突袭定陶,却遭背叛他的济阴太守吴资顽强抵抗。未及攻下,臧洪便带兵赶来,曹操将计就计,因地设伏,击退臧洪、返身斩杀吴资,算是赢了一个胜仗。如今臧洪退守钜野,曹操久攻不下,粮草也彻底成了问题,只好暂且顿兵,试图再观望朝廷的动向。
“是的。”贾诩答说:“当初议论,朝廷还要有一年的功夫,方能从容部署。今年又是岁旱,不宜大动刀兵,此议更当速行。”
“一点不错。”说到这里,皇帝的语气平静的近乎冷漠了:“有一年的光阴,来得及从容部署了。关东的局势,也不能尽然交给朱儁、曹操这些人,一者是曹操心思难定,还需再议;二者是朱儁久不在中枢,不能很好的理会朝廷的决议。事关兴亡成败,我不能不谨慎。”
皇帝的话中似有弦外之音,但贾诩觉得这时候不必去细细分辨,万一错会了皇帝的意思,反倒不好,倒不如多问几句:“那关东事务,是否要另由朝廷改派人员前往?”
“身份高了,朱儁心里会生怨气;身份低了,朱儁又会瞧不起,所以也不用斟酌这个人选,我看贾公你就很合适。”皇帝的神色忽然变得轻松,笑着就像是在开玩笑。
贾诩立即谦抑道:“臣不敢!”
“荀君去年都随军参与了伐蜀,贾公之才不逊于荀君,此番也当能在关中调度应对、有所作为。”皇帝收敛了神色,又说道:“贾公以绣衣使者、参前将军军事的身份入朱儁幕,与军师祭酒郭嘉二人携手合力,助朱儁统筹河间、豫州、陈留三地的军务。再给你联系曹操、刘备等人的职权,你看如何?”
贾诩明白了,这是要他拿朱儁当大旗,授予调度诸将的权力。不仅如此,皇帝在言语之中还提示了他的身份,绣衣使者要时刻监视关东诸将、诸方伯的动向,尤其是要为皇帝观察曹操等人的品性毕竟要抛开荀氏,贾诩是最合适的人选,至少他能够做到不偏袒。
“臣谨诺。”想清楚其中关节之后,贾诩丝毫不拖泥带水,立即应答道。
皇帝颔首,说道:“曹操如今没有一个公开的表示,我尚且不知他能不能真心为我所用,贾公此去,要为我把他的心思彻底试出来。”
贾诩心中纳罕,在他眼中,曹操与刘备都不过是地方军阀,拿来做棋子、暂时好颜拉拢以制衡袁氏倒还罢了,如何还要起长期收其为用的念头?说到底,这些人都不值得太过用心的去算计,皇帝似乎对曹操、刘备这些人另眼相待的太过了。
当然,这种暗地里的腹诽贾诩只会将其藏在肚子里,不会将其贸贸然说出来:“陛下睿鉴,人心有旦夕之变,正如沮公与,虽然彼早已暗投朝廷,可如今仍在襄助袁熙进攻河内。曹操也是同样,外臣不得轻信,不光要看他做了什么,还要看他说了什么。”
贾诩明哲保身,应答诏对无不是以委婉、商榷的语气,很少说这种指教意味浓厚的话语。当他说出这种话来,一是为自己背地里的统战工作失利摆脱责任,毕竟沮授是由他通过虎贲中郎将沮隽的关系联系的;二是想进一步试探皇帝的态度。
果然,皇帝听了沮授的事后,不由轻哼了一声,道:“沮授心思也矛盾的很,他不肯出力是最好。像他这样瞻前顾后,认清形势却无有作为的,天下难道还少了不成?”
贾诩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言。
他不是那种非一般情况下,会主动提及某事的人,皇帝也知道他的习惯,遂先声道:“董承一时安分、一时急躁,像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太尉行伍出身,性情暴烈多变,近年身居中台,其女贵为长秋。虽未有立下大功,但他对陛下一片忠悃之心,却是不曾转移的。”贾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模棱两可的说道:“当年若非陛下念及董太后养育之恩,特赦宽宥,予以重用,彼焉能有今日?”
皇帝微阖着眼,缓缓说道:“当初想着让他先蹚一条道出来,却未曾想他竟然首鼠两端,自己心里先有了主意。明年亲征,恐怕不能让他随扈了。”
这句话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贾诩眉头一抖,拱手说道:“一切但凭陛下决断,臣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