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
鲍出与李义等人说好了之后,很快便凭借着平准监的符信从驿亭借来了三匹快马以及足够的钱粮。驿亭是这半年开始在三辅地区重新修建完善,担负着维护官道、维持辖区治安、为往来官方人员以及普通商旅提供便利的职责。
如今这些驿亭已经遍及三辅,可以快速传递朝命、联络中央与地方。驿亭的亭长多半是从军旅退下的老卒和伤兵,能够保证地方的治安以及对朝廷的忠诚,这是皇帝对退伍士兵的一个妥善安置,也是预备重建邮传系统的绸缪,只等以后有充足的财力物力了方可布施推广。
在此之前,驿亭暂且归属于平准监统筹,贾诩对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说是能借此快速掌控三辅乃至于弘农的舆情。作为平准监四丞之一,鲍出充分利用了职权给他带来的便利,也让李义在一旁暗地里歆羡不已。
三人渡河之后,快马奔驰数日,终于在三月底的时候抵达河东郡治,安邑。
众人停留在城门口的道路上,眺望着远处虽然高大却破旧不堪的城墙,而后将视线拉近,看了看脚下平整宽阔的官道。强烈的对比让鲍出等人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适与深深的疑惑,且不说李义与严干,就说鲍出自己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违和。
他这一路走来,从逐渐繁盛的长安来到太平安静的左冯翊,所见之处无不是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自从皇帝亲政以来,朝廷大幅削减了本来沉重的算赋等课税,剿除盗贼,曲辕犁等新式农具也开始在京畿等地推行。新简拔的郡守县令们也无不支持诏命,热火朝天的组织百姓在农闲时整修水利、城池、道路。劝农令与各地农曹掾、屯田将校也在尽心督劝农桑,收容流民,眼见是一片清平世道。
可为何与关中诸郡仅一河之隔的河东郡,与三辅等地的差距就那么大呢?虽说是河东数年间屡遭白波黄巾的荼毒,城池残破、农田荒废,一时难以恢复元气。但白波平定了也快有半年了,怎么作为郡治的安邑连个像样的城墙都没修起来?难道郡守王邑把钱都花在整修道路上去了?
作为平准监的刺探头目,鲍出暗暗记住了河东诡异的情形,准备及时上报。
“城墙牵系一地安防,也是地方的颜面,何况安邑又是河东郡治,居然衰败成这个样子,王府君治政未免有些稍欠考虑。”李义骑在马上发表看法,同时与鲍出、严干二人一齐入城。
鲍出也有同感,他想起长安高大巍峨的城墙与城门楼,又看看安邑仿佛下一场大雨就能随时冲垮的城墙,不禁摇了摇头,道:“难怪朝中会有人弹劾王府君治政无功,有负天子信重,看来所言非虚。”
三人牵着马走到安邑的主干道上,且看且走,这条路贯通东西,修缮得还算齐整。路面皆用青石铺就,中凸侧凹,便于排水,路两侧是排水渠,边上栽种着叶片稀疏的榆树与桑树。
看到城内杂而不乱、略微规整的布局,鲍出心里愈加疑惑了。
“想来是王府君重于民事,施政多以民为主,而河东内无盗贼、外无兵患,着实不需急着兴建城防。”严干似乎找着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喃喃道。
“无论如何,这都是‘肉食者’们的事情,暂且用不着费心揣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找个住处,然后再想想如何以游侠的身份进入范先府中。”李义啧啧地说着,语气里除了羡慕,还有些别的什么。这时三人由鲍出带路,在街角拐了个弯,正好走进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
“是啊,我可是个读书人,平时也就读读书、种种瓜,哪里作得了肉食之谋,孝懿说的才是正理。”严干见四周无人,于是接过话头,低声说道:“虽说范先喜好效仿战国诸君,募集宾客侠士,但也不是谁都能入其门下。我等声名未杨,而文才的身份又太过让人注目,若是没有一个契机,恐怕很难成事。”
这就是严干忠厚而不失谨慎的地方了,鲍出轻笑一下,说道:“此事我已有安排,若有熟人引荐,当得轻易入内。”
“谁还有这样的面子?”李义奇道。
“你们忘了?河东那人可是大为有名的,与咱们几个还见过几面。”鲍出卖了个关子,悠悠说道:“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
“啊!”李义想起来了,他与严干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河东祝公道!”
鲍出所指的祝公道是闻名河东的一个豪侠,为人古道热肠、好为人打抱不平,曾与鲍出等人有过数面之缘。
秦汉游侠其实并不都是鲍出这样的贫寒出身,更多的家中有田有地、具有一定的私人武力和财富,这些才是豪侠慷慨大义,替人排忧解难的物质基础。
祝公道出身河东祝氏,虽然祝氏是个门第不高的地方豪强,可祝公道本人在河东却很有说话的分量,但有所求,大小豪强也都会卖他一个面子,比族亲祝奥还要为人所重。
在三人安置下来后,由于鲍出不便出面,在指明位置后,只由李义、严干二人亲自上门拜访。
祝公道家中虽然豪富,但却喜欢过贫寒人家的生活,身上常穿着一袭旧布袍子,即便用腰带系得紧紧地,看起来还是松垮垮,将原本伟岸的身子衬得瘦小。每次他讲起话,那两只袖子就会伴随着手势上下起伏,就好像是两把软绢织成的宫扇在扇着风:“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二位兄弟既已开口,我自当倾力相助。”
“诶,我可是个读书人,平时也就读读书、种种瓜。”严干看看李义,憨厚的圆脸上尽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若不是为生计所迫,我等也不会来河东寻祝兄。”
祝公道果然说到做到、言出必行,过了两天之后,便使人邀严干、李义二人乘上华美舒适的蒲轮车,由范先派来的两位俊仆引领着,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而去。
沿着河岸行了约莫三五里路,绕过一片林子后,视野豁然开朗,平地忽然出现偌大一片坞堡庄园。围墙山矗,箭楼林立,精锐的部曲有序的逡巡其中,园中更有花草葱茏,掩映着飞檐阁道。
车到门前,李义二人没想到是范先亲自领着一干宾客在门口相迎。看到两人下车,眉宇间有些阴鸷的范先很亲热的问道:“两位足下想必就是冯翊来的李君、严君了?”
主客之间互通姓名,稍作寒暄,范先接受许攸的建议,存着刺探冯翊情况、试图借此联络冯翊豪强的心思,对李义等人盛情结交,言行倒真有些礼贤下士的样子。李义与严干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如果不是早已知道范先图谋不轨,恐怕光这一下就会让他们心生感激。
“谨诺!正是区区在下。”李义与严干相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作揖道。
范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两人的礼,然后用热情的语气招待道:“居处鄙陋,二位足下莫要嫌弃。在我这里,足下尽管当做半个主人,务必尽兴!”
李义心知对方这是有意抬举,若是假意客套,反而是不给面子,于是欣然允诺:“谨诺,既如此,便要叨扰范君些许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