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伶俜楼有六层高,整体呈粉色,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具有芳香味道,还可以保护木质结构,防蛀虫,更重要的是冬天可以御寒保暖。
韩岩上来时注意过,下三层的窗口用厚布封着,一些透风的地方会用帘子遮挡起来,再加上炭火,不至于太冷。
而第四层却高级了不少,窗户口用薄可见光的木板封着,透光性能比布也不差,防寒效果却高了很多,但韩岩也不清楚这薄木板是什么材质。
淡淡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中,透过薄木板射入点点细碎的阳光,炉火里缓缓飘散红色火光,与阳光汇合在一起,更显暖和,古琴立于案桌,花瓶里有几枝尚未全开的腊梅,鲜黄亮丽,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
此刻最尴尬的当然要属刘彻了,激昂勃发,挥斥方遒,一展胸中豪气,却突然忘了词,那场景好像明星们开演唱会,万众瞩目之下唱跑调,那份尴尬和丢人绝对能让人脸皮充血……
不过刘彻终归不是普通人,向韩岩投去求救目光却被无视之后,反应极快,嗯哼一下清了清嗓子,摆出王霸之气,兜拢衣袖,扫视四方,“今日便作词至此,剩下的,待我见到锦绣佳人,自然会将下半部分献给她。”
“……”
“……”
众人哑口无言,被吊起了豪迈情绪,却戛然而止,心里落差很大,很失落,对刘彻的贱也有了深刻体会。
良久,大家找不到话题,还是画师先开口的,“好词,与我所画万分契合,字字句句珠联璧合,此词一出,当是长安城近几年来的最佳之作,见景吟句,意境深远,皇彘小友大才。”
被这样恭维,刘彻很受用,举手加额说:“您客气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
“……”
表扬你几句,你还真敢把牛皮吹上天……事先没有准备,有感而发当场吟词,整个大汉都找不出这种可以即兴创作的高手,在你眼里却成了微末之技,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鸟屎么?
竖子猖狂,恃才傲物,这便是大家对刘彻的印象。哪怕你真的才高八斗,学问超越我等良多,可你缺少好的德行,那便是不懂风雅,没有品格之辈。
至于韩岩,那更不济了,外道之徒尔。
见大家不说话,也没人再搭理自己,气氛冷冷的,刘彻撇撇嘴,心知装逼过头,便向韩岩使个眼色,兄弟俩一起向五楼走。
奈何这次却不那么顺畅了,才要掀开五层的帘子便被一壮汉挡住,居高临下蔑视两人,“想上五层,先要折服四层的诸位前辈,这是伶俜楼的规矩。”
刘彻皱起眉头,回头瞅了瞅琴师、画师等人,见他们爱理不理,明白刚才失了风度,被人锁不喜。此刻若是强闯,或者亮明身份压人,传出去有损形象。可退走又不甘心,因为真正的绝色佳人都在五楼,一到四层不过是些风俗女子而已,我这来日至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绝不能空手而归。
从古至今,老大遇到难题,一般都是小弟去解决,韩岩在社会上厮混多年,鬼点子多得是,想上五层,先要折服四层的前辈,那我若是直接折服了五层的佳人们怎么算?
于是他拉着刘彻来到画师的案桌旁边,借了白布和笔墨,哥俩便躲在墙角里嘀咕起来……
“长安城有言,伶俜有绝色,名曰伶佳人。传其非司马相如不见,吾感不服,遂作斯赋。其词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
……
刘彻上五层楼去见绝色佳人们,韩岩则独自出了伶俜楼在城里闲逛,想找个酒舍解决温饱问题。
这大概便是“老二”的悲哀吧,总得把机会让给大哥,将人家捧舒服了你才能如鱼得水。
不过韩岩并不觉得遗憾,伶佳人的名声在长安城流传好些年,其年龄已过二十五岁,老女人一枚,等咱二十岁的时候她也三十多岁了,脸上指定是皱纹横流,残姿败色,这么一想便觉得相貌再漂亮也没多大意思。
再说了,即使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鸡儿不给力啊……
长安城繁华如云,走在喧嚣人流中,慢慢摇动折扇,观察世间百态,总有一份闲情逸致在心头。可是看惯了高楼大厦,再见这些古朴的飞檐青瓦风格,便觉得有些单调,走了很久才见到雕梁画栋的建筑,名曰:富贵楼。
红色帘幕,纱幔低垂,丝绦飘扬,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地板发亮,雕刻有铭文的四根圆柱撑天而起,案桌整齐地摆放于厅中,花台上三位美人媚笑娇声,盈盈起舞,光是这种装修和格调,便不差于王侯宫殿了,一派纸醉金迷之色。
在小姐姐的引导下,韩岩跪坐于席上,点了一份烤鱼和精米,便闲着无事打量四方。
他最近喜欢上了“看人”,因为实在闲着无聊,又懒得研究那些之乎者也,总要找点事情做,看人便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能来富贵楼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一眼望去全是高爵位者,丝绸锦缎,服饰华丽。
扫视一圈,韩岩又回头看了看,背后却是一位白丁中年人,粗布麻衣,一身简朴,容颜略显清俊,正与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老者交谈,这便是传说中的“巫师”了。
陡一见这种神秘学者,韩岩不免多看了两眼,脑海中依稀想起历史课本里教过的“巫蛊之祸”,汉武帝功在千秋,可晚年却酿成大错,巫蛊之祸成了其一生的污点。
在大汉,若是文化人会受百姓尊敬,那么比文化人更牛的便是这些神秘学者了,是各王侯争相招揽的座上宾。“迷信”贯穿中华上下五千年,到底有没有龙,有没有神仙,没人知道,但婚嫁、丧葬、安宅等等等方面,全都离不开这些从事神秘学的人。哪怕到了新世纪,科技昌盛,可很多方面依旧难以摆脱“神秘学”,吉凶,生死,风水……
看见这类巫师,韩岩很感兴趣,却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回过头,小姐姐已经端过来饭菜,微微点头谢过小姐姐,便慢条斯理地开始下饭,可耳朵却努力注视着背后。
“耋[dié]巫,我此次来长安,主要是想请你算一算小女文后的事情,自从他被那登徒子骗去后,便受尽磨难,我不忍文后受苦,所以想请你算一算。”麻衣中年言语苦涩,对满桌的宴席食之无味。
“王孙足下,乃女文后姿容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有文名,是蜀地有名的才女,能让其倾心者定不是凡夫之辈,我猜怎么也是才貌双全的文人墨士。”
“唉,这事啊……”
卓王孙愁眉苦脸,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自从梁王薨后,汉景帝将梁分为五国,刘武的五个儿子皆为王,司马相如郁郁不得志,便递出辞呈回到蜀郡临邛老家。
然而他家境贫寒,虽名满大汉,可离开了王侯们的赏识,生活也是相当拮据,恰巧卓王孙为了讨好官府,设宴款待县令王吉,司马相如是王吉的好友,也被带来赴宴,可这次吃饭之后,卓王孙才发觉这是一个相当深的圈套,全是奔着自己女儿和家产来的。
卓家乃是蜀地巨富,冶铁界的老大,拥有家奴八百人,良田千顷,华堂绮院,高车驷马,富可敌国。
而他的女儿卓文后守寡多年,追求者踏破门槛,却从没人能打动她。
这次宴会开始不久,县令王吉便佯装和司马相如互相敬重,一唱一和,要求相如抚琴一曲以示助兴,这骗子立即弹奏了一曲提前准备好的《凤求凰》。因为他算定卓文后一定仰自己的名声,或躲在暗处偷看,或听婢女汇报,再不济也有流言蜚语,肯定会听到这首《凤求凰》。
果不其然,卓文后真躲在帘子后边偷看,她精通古琴,当美妙的琴声响起时便如同一缕春风,瞬间激荡起心中的芳心涟漪,为司马相如的气派、风度和才情所吸引,产生了深深的敬慕之情。
当夜,相马相如向王吉借来重金买通卓文后身边的仆人,将爱意传达给她,这让文后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地连夜出逃,只为心中所爱的人。
司马相如通过精心策划,演绎得天衣无缝,时间节点恰到好处,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层层推进,使得卓文君一步步走进了设下的圈套。不费丝毫礼金便顺利将万金小姐搂入怀中,然后带着卓文后连夜私奔至老家。可老家只剩下几道破烂不堪的土墙壁……
再伟大的爱情也要以物质生活为支撑,没有温饱的爱情就像寒风中飘摇的野草,无耐之下,卓文后带着司马相如重返邛崃,和兄长借了些钱财,开了一家酒舍。
此消息被卓王孙得知后,实在有损于他商界大佬的颜面,深以为耻,可也耐不住弟兄和长辈的劝说,只得分给卓文厚奴仆百人,钱财百万,又把她出嫁时候的衣被财物一并送去。
于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后拿着巨额财富返回老家,购置田地,修建豪宅,过上了奢侈的富人生活。
当衣食无忧之后,人便会想着完成一些愿望,当初司马相如对梁王刘武上谏制造兵马俑人像,如今老丈人家里便有大汉最厉害的冶铁技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
奈何兵马俑制作工艺比冶铁复杂多了,真人大小、百公斤重的兵马俑从泥塑、晾干、运送到焙烧,对技术要求很高,尽管岳父家是炼铁大户,可大汉朝的冶铁技术真不咋的,只能因为技术困难过大而被迫放弃。
在成功焙烧出三十六尊“四不像”名人兵马俑后,司马相如得了消渴疾(糖尿病),卧床不起,导致卓文后茶不思饭不想,一个月便瘦了二十斤,卓王孙心疼得要死,却不会找名医给那骗子治病,可也不忍女儿受苦,只能来长安找“巫师”算一算,以求心理安慰。
“耋巫,你看这事……”
“待我算一算。”巫师这便神神叨叨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良久才深深吐了一口浊气,说:“乃女命格不好,虽生于大富之家,却有数劫要过,如今便是一劫,起源于司马相如,此子心比天高,想以贫民之身比肩秦始皇帝,简直找死。那兵马俑阴气冲天,铁泥冰冷,连秦始皇帝都克死了,更何况他这种小卒?”
“那耋巫你说这事怎么办啊?”
“把那些兵马俑处理了吧,至于乃女和司马相如之事,我看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了,凭那曲《凤求凰》,二者便是流传千古的名人,也算为你卓家长脸了。”
“成吧……”卓王孙一脸颓败,只恨那登徒子太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