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言下了早朝听闻惠夫人召季妩入宫,原本他心中还有一些担忧。
他的女儿他自然知道,从前秦氏对她心有怨恨,一直养在乡下从未细心教导过,哪里会什么琴棋书画,只怕大字都不识几个。
怎就传出她琴棋书画俱佳的话来?
怎料,李氏一口吴侬软语的说道:“夫主便放心吧!惠夫人一向待人温和,阿妩进宫见见世面也是极好的。”
季伯言还想说些什么。
李氏看着他一脸担忧的说道:“听闻阿蔓发起热来,记得大夫说过发热乃外伤大忌。”
季伯言一听一脸担忧的看着李氏说道:“走随我一起去看看阿蔓。”
两个人一起去了季蔓房中。
季蔓果然有些发烫。
季伯言立刻命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给季蔓开了些药,告诉季伯言若是高热不退便会异常危险。
季伯言听了心思全部放在季蔓身上。
外面雪越下越大。
季妩浑身冰冷,她依旧跪在青石砖上,由于跪的时间太久,她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偌大的王宫之中,她仿佛被人遗忘在这里。
不停的有婢女从她身旁进进出出,可无人看她一眼。
已经未时末了。
就在季妩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姜禾公主故作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竟忘了季家阿妩还在外面,你们快些去请她进来吧。”
她声音一落,季妩身子一软爬在雪地之中。
“诺。”两个婢女从流云殿走了出去。
季妩冻得面色通红,双手都冻着红肿起来,见她爬在地上,两个婢女一惊:“娇娇你这是怎么了?”
季妩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婢女匆忙将她从雪地上扶了起来。
季妩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她瑟瑟发抖的看着那两个婢女说道:“季氏阿妩失礼,请容公主稍候片刻。”
她说着捧起地上的雪,用雪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还有冻得全无知觉的脸。
她若是就这样进殿内,冷热相击她的手和脸非得生冻疮不可。
这全得益于季妩多年在乡下生活的经验。
在两个婢女难以理解的目光中,季妩又活动了活动腿脚,直到腿脚有了些温度,她才提步朝流云殿内走去。
流云殿里温暖如春,进去的那瞬间季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姜禾公主刚醒,她懒洋洋的坐在软榻上。
“季氏阿妩拜见公主。”季妩动作有些僵硬的跪下行礼。
姜禾公主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季妩说道:“起来吧!”
“是。”季妩缓缓起身,她的腿脚还有些发麻,以至于动作极为缓慢。
姜禾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在这宫中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她细细的端详着涂了蔻丹的指甲,凉凉的说道:“母妃说你琴棋书画俱佳,就先奏一首曲子来听吧!”
她话音一落,一个婢女便抱着琴走了进来。
一旁已经架好琴架,还焚着香。
“是公主。”季妩盈盈一福缓步朝琴架走了过去。
姜禾公主眼底带着笑意,她淡淡的看着季妩,脸上满是讥讽,昨晚她已经命人将季妩调查的一清二楚,她不过一个养在乡下的土包子,怕是连宫商角羽都分不清楚吧!
众目睽睽之下,季妩素手落在琴弦之上。
姜禾公主甚至已经想好,一会要如何责问季妩。
“铮铮铮……”怎料季妩素手一勾,一阵琴声流淌而出。
姜禾公主脸上的讥讽更甚。
她以为季妩不过是乱弹琴罢了,一定不堪入耳。
可是渐渐的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看着季妩的眼中尽是疑惑。
“铮铮铮……”季妩所奏之琴声不疾不徐,就仿佛一旁烟雾缭绕的熏香,一丝一丝入人心扉,于人内心深处激起一阵共鸣。
季妩的脸依旧有些发红,她奏的极为认真。
世人皆知她养在乡下,是个粗鄙不堪的土包子,在季家她确实未曾沾染过琴。
可楚辞是个酷爱风雅的,为了讨好他,迎合于他,她私下里苦练琴技。
这一首曲子乃琴技大家谢远数年后所谱之曲,名逍遥叹道尽人生种种苦楚,引人笑,引人哭,引人悲,又引人喜,最后令得人心境开阔,遥想当年此曲一出震惊天下,如此用来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姜禾公主难以置信的看着季妩,渐渐的她也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
不过片刻,大殿之中的婢女与寺人,有人不由得落下泪了,又有人忍不住嘴角上扬,更有人一脸悲凉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就连姜禾公主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眼角也湿了。
“公主!”一旁的婢女发觉一脸震惊的唤了姜禾公主一声。
可姜禾公主全然未曾听闻,她整个人沉浸在季妩的琴声之中难以自拔。
季妩本不愿如此高调行事,可今日这般势头姜禾公主正等着寻她的错处,她若是不能一击制胜,怕是出不了这王宫了。
琴声阵阵透红墙绿瓦传了出去。
季妩便是要借着琴声引起宫中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这流云殿,姜禾公主便不能将她随意打杀了。
惠夫人的启云宫与姜禾公主的流云殿离的不远,琴声入人肺腑引人共鸣,连惠夫人也不由得沉醉其中,她扭头看着一旁的婢女说道:“去看看何人所奏如此佳音?”
“是,夫人。”一旁的婢女转身走了出去。
姜策尚在宫中,即便他已经宫外令立府邸,可有别与姜钰宫中依旧有他的寝宫。
今日下朝之后,大王邀他对弈了几局,他便留在了宫中还未离开。
他正在对着雪饮茶,琴声入耳他不由得一怔,继而抬头看着庞戎说道:“可是宫中又来了什么琴技大家?”
庞戎看着他拱手说道:“回公子的话属下并未听闻宫中来了什么琴技大家,只听闻今日惠夫人召季氏阿妩入宫。”
姜策随口问道:“惠夫人为何召季氏阿妩入宫?”
庞戎拱手说道:“惠夫人以季氏阿妩琴棋书画俱佳之名,请她入宫指点姜禾公主一二。”
他话音一落,姜策不由得便笑了。
“季氏阿妩琴棋书画俱佳?”他眼中带着些许讥讽,这临淄城中当得这句话的人可不多。
而季妩从小养在乡下又无人教养,说她认识藜麦番薯他信,这便有些贻笑大方了。
姜策凝神听着琴声。
片刻,他看着庞戎说道:“去看看何人所奏?”
“诺。”庞戎拱手说道。
下了半日的雪停了,整个临淄城都是一片白茫茫的。
“铮……”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所有人只觉得堆积在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心境变得豁然开朗。
季妩起身对着姜禾公主盈盈一福说道:“季妩琴技拙劣叫公主见笑了。”
姜禾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她凝神看着季妩问道:“你这琴技师从何人?”
连她也望尘莫及。
季妩垂眸轻声说道:“回公主的话季妩外租乃是个中高手,姨娘亦琴技非凡,我虽未曾见过他们,却见过他们留下的手稿,乡下岁月枯燥乏味,便寻来一张琴打发时间,季妩并没有师傅。”
季妩说的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姜禾公主定睛看着季妩问道:“既然你琴技卓然,想必棋,书,画亦不在话下了。”
季妩一脸慌张,她有些失礼抬头看着姜禾公主急急说道:“回公主的话季妩除了尚能奏一曲外,其他的皆是一窍不通。”
姜禾公主没有开口,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看着季妩说道:“那你可知罪?”
“公主。”季妩满目惊恐,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可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眼底一片从容之色。
方才她露的这么一手,足以震惊各国琴技大家,惠夫人在后宫沉浮多年何其聪慧,无论今日她召她入宫有什么目的,她都不会杀她了。
不仅如此,惠夫人还会送她平安出宫。
“夫人,夫人……”出去打探的婢女才进了启云宫便大声唤道。
惠夫人眉头一蹙,她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厉声呵斥道:“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婢女匆匆走到惠夫人面前,她扑通一声跪在惠夫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奴打探清楚了,奏出天籁之音的正是季氏阿妩。”
“什么!”惠夫人脸上难掩震惊,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定睛看着面前的婢女说道:“季妩这一曲怕是要震惊天下了。”
随即她眸光一凝看着那个婢女说道:“快去告诉阿禾务必放季氏阿妩安全出宫。”
此曲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季家阿妩身上,此时此刻季家阿妩绝对不能死在宫中。
“是,夫人,奴这就去。”那个婢女起身便朝外跑去。
已近黄昏。
姜禾公主看着季妩冷冷一笑:“母妃让你来指点本公主琴棋书画,可你除了琴技尚可,其他的皆是一窍不通。”
她说着声音骤然一高:“其罪当诛!”
季妩面色一白,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看着姜禾公主的眼中满是祈求:“公主,季氏阿妩从未说过自己精通琴棋书画,罪又从何而来?求公主饶命啊!”
“来人啊!把她拖下去诛了。”姜禾公主缓缓垂下眸子,她再不看季妩一眼,她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都是她要她死。
“诺。”姜禾公主声音一落,两个侍卫大步走到季妩跟前,一左一右的将她擒住。
“公主。”就在那个时候惠夫人身旁的那个婢女匆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