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秀妙目流转,瞥了韩虞一眼,略作迟疑,她本想求助周尔雅,并不信任其他任何一和人。
但想到韩虞是周尔雅的好友,殷秀秀又看了眼周尔雅,见他微微点头,于是一一回答:“凶案是发生在后台化妆间,金先生想办法把事情压了下去,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宝珠这么大的名气,她出事了,只怕瞒不了几天。”
金先生是百乐门的老板,在上海也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虽然不能说一手遮天,但至少也有几分手腕,所以才能将凶案暂时压下来,不露一点消息。
不过殷秀秀所说的宝珠……
“难道是黎宝珠?”
韩虞非常吃惊。
他知道这个女人,因为她是百乐门三朵金花之一。
黎宝珠与殷秀秀齐名,清纯美貌,善解人意,又多才多艺,极受客人追捧。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也三天两头有她的名字。
——竟然是她出事?这么大的事,恐怕很快就压不住了……
殷秀秀又望了周尔雅一眼,看他颔首示意,便凄怆一笑,点头承认:“要不是宝珠妹妹出事,我也不会特地走这一趟,这件案子,实在是有些奇怪。如今大伙儿也是人心惶惶,要靠周先生、韩先生帮忙了,至于酬劳……”
周尔雅这才开口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那就有劳你了。”殷秀秀深深看了眼他,言语间对周尔雅似乎抱有很大的期待和信任。
韩虞心中好奇,总觉得殷秀秀看周尔雅的眼神不一样,但这会儿也不是追究他们两人关系的时候,就请示地看向周尔雅:“要不然,我们先去现场看一下?”
既然殷秀秀说到奇怪,那现场一定有特别之处,韩虞是个行动派,觉得非得亲自看一看才能作数。
“好。”
周尔雅也点头,“密室杀人,关键是机关的破解,这部分就麻烦你了。”
密室杀人?
韩虞一愣,没来得及追问,周尔雅已经雷厉风行的起身出门。
蔡副官备好了车子,载着殷秀秀与周尔雅韩虞一路前往百乐门。
在车上,韩虞拿着小本子,又仔细问道:“为什么说是密室杀人?”
“因为发现尸体的房间没有窗户,而门当时是从里面反锁着的。”殷秀秀回忆起那一幕,似乎还有点后怕难过,香肩微微颤抖,泪水又一点点蓄在眼中。
韩虞很诧异:“你确定是反锁的?不是自杀吗?”
殷秀秀摇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见快到了百乐门,一直强忍的情绪有些失控:“她不会自杀的,也不可能是自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宝珠和她一样,都在拼命攒着本钱想要离开这里,眼看快要成功,怎么可能现在放弃?
韩虞不再追问,在本子上记下案情要点。
发现尸体的房间是反锁着的,而且并没有窗户,理论上来说,确实没有人能够杀死黎宝珠之后离开。
“确定不是自杀么?”
他们抵达之后,韩虞走进现场,苦恼地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殷秀秀没有跟上去,可能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她不想再看见现场,留在自己的化妆间等他们。
死亡现场,是专属于黎宝珠的化妆间。位于百乐门的三楼,通过一条走廊,是最靠里的房间。
周尔雅并不着急走进去,就像欣赏景色一样,在门外驻足观看。
走廊的底端有紧紧闭合的窗户,周尔雅发现窗户上的插销锈蚀严重,上面完全没有打开的痕迹——也就意味着不会是外来歹徒入侵,比如小偷之类的人。
化妆间的大门是双开式样的,只能向内侧推开,装了新式的斯普林锁——这样的锁在房内关上保险之后,即使用钥匙也没法开门。
现在锁头被强力撞开破坏,梨花木的门扉裂开了一条,是因为黎宝珠在里面太久没有回应,金先生让保安撞开了门。
房内的陈设虽然华丽,但也相当简洁。
因为窗户都被封死了,所以终年采用吊灯照明,显得珠光宝气。在靠右侧放着一张宽大的梳妆台,台前放着一个小凳子。
——这就是黎宝珠吊死的地方,不过这时候尸体已经被挪走,只有那一截绳子还晃眼地挂在原处。
而左侧有一张扶手椅,椅子旁放着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有一套茶具,死者在生前的最后时刻,还惬意地享受过她的英式下午茶。
“我们都不相信黎小姐会自杀。”
保安经理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姓侯,他陪同周尔雅与韩虞查看现场。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当然不会好过,愁眉苦脸,叹息不绝。
“每天晚上上班前,黎小姐都会提前到公司,在化妆室休息两三个小时,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确实不是自杀。”周尔雅淡淡说道。
能够有心思悠闲调配奶茶的女人,应该不会突然想不开去自杀。
何况黎宝珠如今正当红,收入不菲,又没什么不良习惯,也没听说陷入什么情感纠葛,就算是韩虞,也觉得她没有必要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要看看尸体。”周尔雅说道。
韩虞在仔细查看房内的痕迹,门上的划痕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造成的痕迹,仍然要多问。
侯经理请示过金老板,带着两人去了停尸的地方。
因为天气很热,尸体容易腐烂,金老板已经准备快点让黎宝珠入土为安。
黎宝珠静静的躺在红木棺材里,容颜依旧美丽,就像睡着了一样,她的脖子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经发紫发黑,看上去格外触目。
韩虞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睛,觉得很惋惜,这么美丽的女子,竟然这样死了。
而周尔雅很细心闲雅的戴上白手套,仔细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奇怪。”
“什么奇怪?”韩虞立刻问道。
“你看看这伤痕。”周尔雅对他说着,又拿起了黎宝珠的手细细看了看。
韩虞这才发现,黎宝珠的勒痕有点怪异——一般自缢的人,只是脖子前面有痕迹,可是她脖子后面也一圈痕迹,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她是将套索绕在自己脖子上几圈自杀的?”韩虞摇摇头,“这也太奇怪了。”
“这是谋杀。”周尔雅放下黎宝珠的手,脱去手套,扔在一边,确定的说道。
“谋杀……”韩虞想到现场放的那根绳子,确实觉得这种绕几圈绳子在脖子上的自杀很罕见,他拿出本子,唰唰唰的记下这些情况。
“那昨天黎小姐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走出停放尸体的房间,韩虞先询问侯经理。
侯经理思索了半天,皱眉说道:“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反常,那就是中午的时候黎小姐来了公司一趟,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有些不开心,后来出去逛街回来,就又没事了。”
“你知不知道她给谁打电话?”韩虞眼睛一亮。
侯经理迟疑着摇了摇头:“这是黎小姐的私事,我们不好多问。”
如果一定要查,就得找电话公司的记录了。
韩虞把这件事先记在本子上,作为一处线索。
“那当天下午,你有没有看见三楼有什么可疑人物?”韩虞继续询问。
侯经理想了想,再次摇头:“三楼就是金先生的办公室和几位小姐的化妆间,而平时只有黎小姐来得最早,像殷小姐、纪小姐都得晚饭时间才到,而金先生,一般都得在外滩吃完晚饭出现在大厅,之前根本不会上三楼……”
“其余闲杂人等,也一般不敢轻易上来。”
百乐门三楼,本身就是地位的象征,金先生是百乐门的老板,黎宝珠、殷秀秀和纪美云,则是百乐门的三朵金花和台柱子,除了他们之外,能上三楼的寥寥无几。
“她们俩,与黎小姐有没有什么矛盾?”
韩虞迟疑了一下,还是这么问了。
当着殷秀秀的面,似乎有些不绅士,可对于女人来说,嫉妒心和争斗在所难免,百乐门这销金窟,三朵金花之间也逃不了明争暗斗。
虽然两人都不在现场,一般来说没有嫌疑,但韩虞觉得还是得问清楚。
侯经理没想到他这么梗直,擦了擦汗,偷偷看了眼站在周尔雅身边的殷秀秀,回答:“殷小姐为人最好,而且最近也有退隐的打算,黎小姐和她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纪小姐……年轻气盛,和黎小姐斗过几次气,但她和谁说话都不客气,也不至于……不至于……做这种事,而且当时并不在这里,绝不可能是她们。”
因为紧张,他有些尴尬,生怕得罪了任何一个人。
这时候周尔雅突然开口,他退出门,指着隔壁的房间问道:“这是不是纪小姐的化妆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门锁着,但侯经理当然有钥匙。
“这个……”
侯经理有些为难,“纪小姐昨天下午到晚上,都一直不在大舞台,陪着慈利洋行的孙公子吃晚饭。之前我们也查看过纪小姐的化妆间,并没有什么异常。”
虽然出了案件,但作为大舞台,仍然不希望影响到更多人,尤其是纪美云是百乐门现在的台柱,侯经理更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
“我们只是随便看一下,不会碰触任何东西。”
周尔雅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韩虞很少看到他展示出强势的态度,而侯经理当然也不敢拂逆督军公子的意思,拿过钥匙来。
周尔雅从侯经理手中取过钥匙,看了一眼,不等侯经理说是哪一把,便准确的从中挑出纪小姐房门的钥匙,打开了房门,信步踏入纪美云的化妆间。
韩虞很想问他是怎么猜到这把钥匙的,但还没看口,就被纪美云的化妆室吸引了。
这化妆室风格与黎宝珠的完全不同,扑面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
粉红色的内墙上装饰着金纸和她漂亮的海报,还放着好几个漂亮的花篮。
梳妆桌上还摆着一个漂亮的花篮,各色化妆器具杂乱无章的堆放在桌上。
这里显得繁杂而拥挤,但也比黎宝珠的房间多了许多生气。
“纪小姐是不是要年轻许多?”
韩虞打量四周,向侯经理询问。
“纪小姐年方十九。”
殷秀秀与黎宝珠都成名多年,所以韩虞从报纸和周围人的八卦中,知道不少她们的风流韵事,但纪美云却是近日才开始爆红,他还没机会搜罗情报,只知道是三美之一,原本是家境优渥的女学生,因为父母离丧,家道中落,这才下海当舞女。因为生得美貌又聪明伶俐,甚得年轻公子们的喜欢,这才有了与“秀”、“珠”并列的局面。
如今殷秀秀已经萌生退意,黎宝珠又出了意外,纪美云就是百乐门大舞台的金字招牌。
所以侯经理不想得罪纪小姐,她一向不喜欢人家进她的化妆间,要是知道了,少不得责骂她,于是陪笑问道:“两位侦探先生,您看这确实没有什么可以之处,咱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好吗?”
“等一等。”
周尔雅摇了摇头,他缓步走到梳妆台前,仔细地查看着。
他目光所及的位置,正是旁边那一间化妆室中黎宝珠吊死的同一地点。
侯经理不觉心里有些发毛,又低声劝道:“周先生,凶案现场是在另一边,这里真的没什么问题……”
周尔雅这时候却笑了。
他伸出手,站在门口的蔡副官立刻又拿出一副白手套递过去。
周尔雅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了挂在梳妆镜一侧的拇指大小的木偶娃娃,摘下来放在掌心细看。
“这是……”
韩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木偶娃娃脖子间转了几圈的绳索。
——这分明就是绞刑。
这种古怪的木偶,本来就充满了诡异,偏偏它所处的位置,正对应着隔壁死者所在。
这不能不惹人遐想。
“这件案子,忽然变得有趣了。”
周尔雅把玩着木偶,不顾目瞪口呆的侯经理,露出饶有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