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在这个案子中最无辜的人。
——李蔼莲。
本来她和这个家肮脏的过去全无关系,只因为一念之差爱慕虚荣,嫁入豪门,没想到最后却会是这样的归宿。
她静静地死在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仪态居然还很美丽,让人无限嗟叹。
巡捕房的人时常在大宅中走动,凶手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杀人,也可以说已经丧心病狂。
李蔼莲白皙颀长的脖子上有一条深红色的勒痕,这也是她的死因。
而她美妙如青葱的手指,也被人狠心地一根一根绞下,在面前摆成花瓣的形状。
“死因是勒毙,大概是这么粗的布条。”
韩虞比划了一下伤痕,语气中藏着愤怒和痛恨,身子忍不住轻微的颤抖。
他愤怒的是凶手的毫无人性,痛恨的是自己还没有揪出躲藏在幕后的黑手。
短短几天,见到的尸体太多了,多到看到凶杀场景,韩虞甚至麻木了,一样可怕的场景,就像噩梦重现。
而周尔雅巡视房间,戴上白色的手套,拉开她的床头柜,开始寻找着什么。
韩虞对着尸体,控制不住的手指颤抖,当亲眼看见美丽的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周尔雅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番,回头看见韩虞情绪激动悲愤,终于伸手放在他右肩,轻轻地按了一下,镇定他的情绪,有些惋惜的开口:“她实在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整件案子,是因为过去的毒瘤,谷家每个人都被漩涡裹挟,不得不卷入其中。
但这个女人其实没有必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谷清明的死,对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原本是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鸟,突然便可以展翅高飞,应该是十分欢喜的,昨天晚上,分明能够看得到她轻松的心情。
为什么……会死在黎明之前?
“为什么?”韩虞悲痛自责,他太没用了,没能找出凶手,阻止对方继续杀人,害得这条鲜活的生命又消失了。
“因为不能再拖了。”
周尔雅在李蔼莲衣兜里,找到一支染血的英雄牌钢笔。
“这是凶手留下来的线索?”
韩虞眼睛一亮,他刚才只顾着气愤和震惊,根本没注意到一些小细节。
“不,这是爱情的遗迹。”
周尔雅轻声叹息,一个女人怎么会时刻随身携带钢笔?
这才是李蔼莲卷入案件的原因。女人,大多都是因为感情。
她本不必凋零,为了爱人,却终于赴汤蹈火。
到了这一刻,最后一个疑点也已经解开,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周尔雅不能再等下去了。
谷家的客厅,幸存者们聚集,周尔雅站在壁炉边,准备宣布最后的真相。
谷炳坤圆睁着双目,佝偻的身体时不时抽搐,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他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想要在死前知道真相。
谷芒种一如既往地沉默,他并不讨父亲的喜欢,所以即使现在他已经是唯一的亲生儿子,也并没有靠得太近,侧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家主身边的位子,是属于孙堂良的。
只是孙堂良似乎稍微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消息。
章禹城努力想装出一副与这件事无关的神气,但内心的紧张却表露无遗,双手一直在不停搓着大腿。
安婶和齐管家默默侍立,宋嫂则站在一边,六神无主,精神紧张,只有看园子的老崔扶着他。
几个巡警尴尬地站在门口,这案子他们一头雾水又讳莫如深,根本不想要沾手。
“周公子……”谷炳坤在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开口,“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是的。”周尔雅微微点头,一如既往的优雅淡定,哪怕众人的神情都紧张到了极点,他的语速依旧不急不缓,让人如沐春风。
“这件案子的脉络,我已经大致搞清楚了,今天李小姐的死,填上了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也解释清楚了谷三少爷的行动逻辑。”
要猜测到真相,并不难,但是要理解真相背后的逻辑,才是这个案子的难点。
纠缠数十年豪门恩怨,沾满了血和泪,到今天晚上,终于要划下句点。
“这是一个诅咒,也是一个悲剧。”
“而这个悲剧的根源,起自二十几年前的谷老先生和夫人。”
周尔雅转过头,目光望向如风中之烛的谷炳坤。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谷家到今天遇到这种家破人亡的结局,从源头上还是要追溯到这两个始作俑者。
谷炳坤面色铁青,想说什么,但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说什么?!”
谷芒种身为人子,这时候不得不为母亲和父亲而力争。
但他色厉内荏,终究有点心虚,尤其面对风度优雅的督军贵公子,更是力不从心。
周尔雅瞥了他一眼,带着鄙视和怜悯。
他并不搭理谷芒种,继续缓缓开口:“在这件案子里面,真正无辜的应该是谷白露和李蔼莲——他们,本来该是与这个丑陋的家族毫无关系的存在。”
周尔雅叹了口气:“如果诅咒爆发得再晚一点,或许他们就能逃过一劫了。”
“咯咯咯……”
宋嫂忽然发出一阵神经质般的笑声,在突然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渗人。
站在她身边的老崔吓了一跳,赶紧扯住了她,给她使了个眼:“嘘!”
孙堂良皱了皱眉头,沉声开口:“周公子,麻烦你不要故弄玄虚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应该在等一个真相。”
他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这与平时的他并不相同,就连谷炳坤都奇怪地望了一眼,脸上有了些怀疑。
“对你来说,真相一点儿也不重要。”周尔雅一针见血毫不客气的说道,“不过你还是乐见其成,请你多一点耐心,这一场纠结的大戏,差不多就要落幕了。”
说到这里,周尔雅忽然转向章禹城,淡淡开口:“那么,我就从第一个案子说起。”
章禹城浑身一抖,慌乱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
他只是低低嘟囔着,像是在解释什么:“这真的和我没关系……”
“你爱她?对吗?”周尔雅石破天惊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没有!”章禹城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滑稽地甩着双手,满脸狼狈,恨不得长八张嘴来解释,不停重复:“没有……没有……”
谷芒种的神色变厉,孙堂良的笑容有些玩味,谷炳坤面色森寒。
周尔雅口中的“她”,当然是死去的唐蝶。
章禹城与这女工本来就是同乡,自小就认识,如果说有什么私情也不奇怪。
韩虞在这种关键时刻,不敢多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吐槽,难道是这个姓章的搞大了这小姑娘的肚子,故意设计杀人,还想陷害东家?
“因为你爱她,所以才会帮着她执行这个诅咒,对吗?你也恨着那个伤害她的人吧?可惜,她始终不肯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周尔雅虽然语调平静温雅,但步步紧逼,宛若亲见。
章禹城的脸涨得通红,慌张后退,就听砰的一声,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
刹那间章禹城成了场中的焦点。
他茫然无措地四面张望,看到了谷炳坤凶恶如狼恨不得将他吞噬的眼神。
“是你……是你杀了我两个儿子?”
这是衰落病狮的怒吼,这上海滩枭雄的气势,到此时仍然未衰。
章禹城吓得魂不附体,一边乱摆手,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我……我只是帮了帮唐蝶而已,绝对没有害大少爷和三少爷!”
他畏惧地看了看周围,终于挨不住坦白了。
这一个离奇诡异的案件,终于撕开了第一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