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娘一头栽进了粪坑之后,宫天五就抓紧时间,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此时舅舅外出行商已有三天,表哥桂儿正围在粪坑旁边哭呢,所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宫天五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发觉舅娘将里屋上了锁,不过没关系,他直接从旁边的破烂窗户爬了进去。
乡下人藏贵重东西缺乏想象力,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地方——要么放梁上,要么放箱底,要么在屋子里面挖个坑埋进去。
一番搜捡之后,宫天五很轻松的就找到了舅娘藏起来的家当:
一共是四十八个银宝,还有十三亩水田的地契,全部都是自己死去的父母留下来的遗产。
宫天五老实不客气的拿走了三十几个银宝,还有差不多二十个铜钱——至于为什么不全拿走,当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然后宫天五就直接扬长而去,进了离村差不多三里地的县城当中,开始消费吃东西。
当他吃饱喝足以后,便迈着消食的步伐直接来到了县衙之外。
此处有两个衙役正斜靠在了旁边的墙上,懒洋洋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起来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
不过这也是常事,官清如水,吏滑如油那是天底下的通病。
可以见到这里旁边靠墙处还摆着两三个小摊,上面无一例外都挂着招牌:
铁嘴铜牙,扭尽六壬,
代写诉状,协助办理,
这小摊上的人是做什么的呢?就是讼师。
鉴于此时识字率的低下,因此告状的成本是很高的。
官老爷也是故意这么搞设置出高门槛,图的就是个省事省心。
宫天五来到了此地以后,打量了一下,便直接走到了一个姓朱的讼师面前。
此人却是同村的,因此两人也算是认识。
“朱大叔,五文钱劳烦帮我起一张诉状。”
朱讼师听了之后顿时有些为难,毕竟但凡是在外面厮混的,对同乡同村的都有要照顾的潜规则。
否则的话你在本村坏了名声,儿女的嫁娶都为难。
更往恶毒一点里面说,你真是要把别人坑太狠,人家是知道你祖坟埋什么地方的。
于是便好言相劝道:
“徐小哥,你这些日子受的苦,我也都看在眼里面,你那舅娘做得确实不地道。”
“但你爹娘都不在了,死前把你托付给他们一家,那么你舅娘相当于也是娘,你要诉她的话那就有违孝道!天大的理由也却不过这情面去。”
旁边的一个刘讼师听了也道:
“是啊,天地君亲师,天底下的道理就这五个字最大,娃你还是忍一忍吧,再过几年大了出来分家过就好了。”
此时见到宫天五满脸愕然,朱讼师便继续劝道:
“我就算是帮你写了状子,日后开堂的时候,你是以子告母无论对错先要吃二十记杀威棒。”
“你这小身板能挨几下啊?赶快拿着这几文钱去买些糖吃吧?”
宫天五这时候才故作童真的道:
“啊呀呀,朱大叔,我何时说要写诉状告舅娘啊?”
朱讼师惊愕道:
“那你要做什么?”
宫天五皱着眉头道:
“家里遭了贼呢!俺娘死前说,给我留下了十八亩水田的地契,一百二十个银宝,先给舅舅保管着,等到咱成年以后和舅舅一家一半!”
“刚才舅娘掉进了粪坑里面家里遭了贼,我担心自己的那份儿钱财也被贼摸走了,所以赶紧来报官啊?”
宫天五的这番话一说出来,周围的讼师都还没说话,在旁边听闲话的两个衙役对望一眼,已是精神焕发的凑了上来:
“小哥儿你家里有这么多钱财啊?”
宫天五故作天真的道:
“是啊,咱爹之前是徐家商队的主事人,认得兴山道上的那只妖怪朱爷,对它上供以后就能平安过这条道,来回跑这条商道足足十年,俺娘说要不是之前借了些出去还要多呢。”
其中一个干瘦衙役赵权听了之后顿时兴奋道:
“是了,我记得了,你爹叫做徐成亮,当年他娶婆姨的时候据说拿了五亩地,两头牛下聘呢。”
那位朱讼师此时赶忙给宫天五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他道:
“徐小哥,你怕不是记错了,你娘生病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这位朱讼师却是一番好意,因为这帮衙役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一旦见了银子,那可是要敲骨吸髓,磨牙吮血的,无中生有也能弄出无数噱头来。
可这时候另外一个胖衙役已是黑着脸挡在了朱讼师的面前:
“老朱你他妈放什么狗屁?还想不想在这里做生意了?”
然而宫天五能不知道这帮衙役是什么货色吗?他来此便正是要以毒攻毒。
舅娘拿了爹娘的遗产以后,却对自己越发苛刻刻薄,在打人的时候更是狠下死手,毫无亲情可言!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先取了浮财,那些地契之类的东西就直接丢给外人吧。
以舅娘那个守财奴的性子,对上这些贪婪凶恶的衙役当然就有好戏看了。
两个小时之后,
舅娘的肥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因为那个天杀的侄子灰溜溜的回来了,果然在外面还是忍不得饥,受不得寒啊。
不过,这个狗杂种很快的就会知道,还是外面的饥寒舒服些。
老娘今天就要朝死里揍他一顿狠的,然后浑身淋透冷水赶到柴房去冻一夜,赶紧让老天爷把这小杂种给收了。
是的,从一开始自己就看这小子不顺眼。
凭什么自己的孩儿又黑又瘦,他就又白又胖?
凭什么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们都众星捧月似的捧着哄着?
天可怜见,这个孽种的爹娘一个个的都死了,还将家产都交到了这边来——那就都是老娘的,都是老娘儿子的!
怎么可能容忍这个孽种成年再分一半走?
想到此处,舅娘顺手就再次抄起了擀面杖,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了院门外面去,直接就要伸手将那孽种扯进来毒打
等等!小畜生怎的和几个公差一起来的?啊遮莫他竟然把老娘告了?
一念及此,这女人终有些心虚了,脸上立即就堆起了假笑:
“啊呀老五你这个孩子怎么还让各位差爷送回来,是走丢了吗?”
宫天五也不理她,指着堂屋道:
“差爷咱们赶快去现场瞧瞧,趁着贼人还没走远!”
赵权立即道:
“好好好!”
说着就直接无视了那舅娘的存在,不耐烦的将她推开往屋里闯。
舅娘都惊呆了,然后发觉这帮如狼似虎的公人居然直接去砸自家东厢房的门,顿时就一激灵,发出了杀猪般的大叫声:
“你们这帮遭瘟的想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入户劫掠吗?”
她一面大叫,一面已经飞似的冲到了门口去将人拦住。
赵权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即站出来了一个胖大汉子大声呵斥道:
“衙门办案,你这刁妇速速让开,不要吃了苦头才后悔莫及?”
这胖大汉子就是俗称的白役,又名帮闲,乃是正牌差役为了办案方便请的帮手,不入衙门编制,但通常情况下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去干的。
舅娘这个典型的乡间泼妇怎么是肯听劝的人?
立即披头散发,大哭尖叫,还不停大喊有贼进门。
这样的哭闹上吊三件套被舅娘运用得出神入化,堪称是宗师级别的大高手,在这十乡八里都是远近闻名,罕逢敌手。
只是像是赵权这样的公门胥吏,都是相传了好几代人下来的,有亲爹叔伯在前面传帮带,什么样的刁民没有见过?一应的对付手段也是精熟。
另外一个白役李泉立即站出来,直接拿出了一大堆竹片做成的东西,稀里哗啦的在手中晃着冷笑道:
“衙门办案,你在这里胡搅蛮缠,莫非就是贼人同伙?”
舅娘一泡浓痰就吐了过去,同时继续大声嚎叫:
“我伙你家先人,你妈被什么猪狗汆了才生出你来,来人啊,杀人啦,光天化日有人抢劫啊。”“
这白役闻言大怒,提起旁边的套索当头就笼了上去。
谁知道这舅娘身材高壮胖大,实乃悍妇,居然抓住了套索将其拉了过去先是挠了个满脸花,然后见到其余的白役涌上来,抓起旁边的擀面杖就乱挥。
这白役李泉连续挨了几下,痛苦惨叫,连连倒退。
见到了这一幕,赵权也是又惊又怒,立即断喝道:
“这个婆娘一再拦阻我等勘察犯案现场,一定有重大嫌疑,给我全力拿下!”
这帮人听了立即就毫无顾忌的动了兵器。
毕竟他们这一行下乡办案,随身的吃饭家伙还是带着的,什么铁尺,水火棍,留客住,朴刀,钩镰刀等等一应俱全。
舅娘一乡间悍妇,遇到了这差役动了真格的立即就不成气候了,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立即就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那名被擀面杖挨打的白役更是从嘴里面吐出了两颗带鲜血的牙出来,心里面越发怒气冲天,怨毒的道:
“你这个贼婆娘,一定是同伙,故意耽搁爷破案的时间,今天就叫你领教领教爷的手段!”
说完就拿起那一串叮当乱响的竹片,直接给舅娘套在了手指上。
这玩意儿却是十分恶毒的刑具,通常都是给女犯用的,名叫拶指,一旦收紧十指会产生剧烈疼痛,更是有竹签一点一点的刺入指甲缝里面,让其痛不欲生。
舅娘痛得凄厉惨叫,两个男人都按不住,简直就像是一头自知即将被宰杀的野猪似的,双脚在地上都蹬踏出来了两个深坑出来。
目睹这一幕,宫天五的便宜表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在旁边吓得直哭。
宫天五倒是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笑容满面。
此时这般大的动静,村里的人也早就被惊动,很快的就来了五六个团练里面精壮小伙,为首的叫做陈果,乃是乡里的队率,还是舅娘秀娥的亲戚。
当然,更关键的是,这厮还是有点习武天赋的,所以拜在了武学当中的林武师名下,去年更是以十六岁的身份考中了武秀才,所以面对这帮衙役是一点儿不怕!
陈果见状立即喝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住手!”
这群提枪带棒的团练一来,这群差人也是住了手,赵权走了出来大刺刺的道:
“咱是接到报案,拿了大老爷的牌票前来,这女人十分惫懒泼辣,干扰判案,还打伤公差,罪加一等!”
此时见到来了依仗,舅娘秀娥挣扎起来之后就先躲到了陈果的背后,然后哭闹大骂,更是拿怨毒的眼神看向宫天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陈果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觉得异常头疼,便还是搬出了之前的说辞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秀娥便是有一万个不对,也是徐天五这小子的舅娘,对他有养育之恩,你们这群差役不问青红皂白来拿人,根本就是贪赃枉法!”
然后就指着宫天五道:
“你这孽障,还不跪下认错?”
被陈果这么一说,周围的村民也是同仇敌忾,毕竟衙役下乡催粮的时候谁没有吃过苦头?
于是顿时一呼百应,纷纷大喊道:
“不错!”
“家务事你们也管?”
“啧啧,你看看把人打成这样的”
“滚!赶紧滚!!”
此时见到附近已经围了一大帮人过来,赵权也是有些心虚,毕竟衙役下乡办差激起公愤被打死的也不是没有。
听得陈果这么说之后,赵权立即眼前一亮断喝道:
“放你娘的狗屁,今日老子下乡来是接到了苦主报官,说家里遗失了大量财物,所以特地来勘探现场,与家务事有你麻个碧关系??”
赵权一说完之后,立即目视宫天五。
宫天五此时则是不慌不忙的站出来,大声重复先前的话:
“各位大叔大婶,咱爷娘死得早,把家里二十几亩水田,还有一百多个银宝都放在了舅舅家里面”
听到了这里,旁边人顿时哗然,全部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向了舅娘秀娥,那心态陡然就从同情变成了赤裸裸的嫉妒。
舅娘秀娥立即慌了神,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立即尖声冲上来大叫道:
“小杂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但现在不要说她抓不住宫天五,赵权这帮人也不能容她近身,一铁尺就狠狠砸了上去瞬间让她捂着脑袋,痛苦后退。
宫天五接着慢条斯理的道:
“舅娘对我怎么样,大伙儿心里面应该都知道,就算是不知道,刚才也都看出来了.”
“想必是我太顽劣爹娘又死太早,所以舅娘连续饿了我两天饭。”
“今天早上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在锅里拿了点东西吃,又被她追着打骂,她却自己跌粪坑里面去了。”
“结果我想趁机回家喝点水的时候,却发觉家里进了贼,我怕爹娘留给我的念想被偷了,就去县里报了官。”
然后宫天五踏前一步,看着面前的陈果一字一句的道:
“你让我跪下认错,请问我做得有什么错,错在什么地方?”
陈果一时间哑然!赵权阴恻恻冷笑一声:
“各位乡邻可想清楚了,不要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呢,人家上百个银宝的身家你可分润了半点?”
“再说一遍,咱们下来是勘察现场办案的,凡是再跑来阻拦的,一律当成窃贼抓起来!”
这话是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但偏偏就是有奇效,就连跟随陈果而来的几个青壮也是直接退开到一旁,进入到了抱膀子看戏的模式了。
舅娘陈秀娥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人,怎么都没明白怎么就一下子没人帮忙了呢?
赵权此时便大刺刺的进屋,然后他手下的白役一哄而上,这帮人的业务可是娴熟无比,说是勘察现场,其实用掘地三尺来形容是最合适的。
本来舅娘还存有侥幸心理,但发觉那帮人居然很快就搜到了房梁上面,真是平时撒泼习惯了,尖叫一声疯狂冲了过去。
但赵权早就再次防着她呢,见到这女人的反应如何还不知道拿到关键性的东西,一铁尺狠狠就抽在了她的嘴巴上!
这一下子可是来了个狠的,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打得趔趄倒退了五六步,头晕目眩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
正要拍地大哭撒泼,结果半张脸都是麻的,一张嘴就是几颗牙掉了下来。
此时这女人才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什么叫后怕!
乡间的撒泼彪悍在动了真格的衙门机器之前,那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而屋内已经有白役兴奋的道:
“找到了找到了!!”
然后就有两个人快步抢了出来,将一张张的地契,还有宫天五故意剩余留下来的十来个银宝一一呈上,将旁边抬出来的桌子上铺得满满的。
不过还有什么银钗,项链首饰之类的,便被搜查的这些白役中饱私囊了。
而他们的借口也是现成合理的,不是遭了贼吗?那肯定是被先前的贼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