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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文怡又是惊又是喜,还有几分慌张,她借着昏暗的月光,认出了眼前男子脸部的轮廓,正是久别多时的柳东行。
她不由得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几时回京的?”又四处张望:“你又做这种事了,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九妹。”柳东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有些激动,又似乎勉力保持着冷静,“你……你没事吧?放心,我都听说了”
听说了?听说了什么?
文怡怔了怔,立时便反应过来。他这是……听说了柳家要毁婚另聘别家女的消息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委屈,眼圈一红,抽出自己的手,撇过头道:“原来你都听说了?那你可知道……可知道我……”她咬咬唇,低下头去,不知为何,违心的话偏偏脱口而出,“你如今越来越出息了,若是看上了别家姑娘,嫌弃我是个孤女,趁早儿跟我说实话,我绝不会缠着你”
柳东行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呢?”
她几时胡说了?文怡想起他每次都说“包在他身上”、“不会有问题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出了变故。如今可好,索性离了此地,留下她一介孤女独个儿跟那些人周旋。他不是再三保证过,婚约不会有变动的么?为何人家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念头,她就要耗费无数心思去挽救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既然听说了,又赶回京来,为何不赶紧去跟他那叔叔说?却偷偷跑来找她,又有什么用处?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不是柳东行的过错,他同样对此无能为力,做主的毕竟是他最亲的长辈,是柳氏一族的族长,他如今还年轻,羽翼未丰,而对方则位高权重,他无力与对方为敌。然而,文怡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独自离家千里,此时此刻,她身边一个依靠也没有,撑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遇见他,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倾吐一番了。
只可惜此时此刻并不是倾吐心事的合适时机。文怡抬头看着远处渐渐接近的灯笼光芒与人影,咬唇黯然道:“你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真叫人撞破了,她闺名有损,他也同样讨不了好。他明年就要考武会试了,可别在这时候被人告上去,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
柳东行也同样看到了来人的影子,但他还有许多话要跟文怡说呢好不容易探得了她的消息,好不容易潜进来,又好不容易找到了她,难道要放弃这个机会么?
来人越走越近,文怡甚至觉得能听见她们的脚步声了,见柳东行迟迟未动,心下不由得一急,忙推了他一把。柳东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心,一转身,便已消失不见了。
文怡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柳东行就不见了,不由得怔了一怔,接着便听到一个婆子的问话:“可是顾小姐?您怎么独个儿在此处?”她立时醒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才在外头散了一会儿步,正要回屋里去呢,腿脚有些累了,便略站一站。”双手握成拳,藏入袖下,感受着手心的硬硌。
似乎是一张纸条。不知上头写了什么东西?
打着灯笼的婆子没瞧出她的异状,还在那里笑道:“您的丫头怎么没跟在身边?方才小的从李小姐那里过来,听见她正与李少爷生气呢,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文怡闻言便道:“是么?多谢你告诉我了,我这就回去。”说罢抬脚先行,那婆子忙提着灯笼走快两步替她照亮道路,不一会儿,便到了她暂居的小院,方才转身离开了。
文怡住在小院的东厢房,李春熙就住西厢,似乎是听到了她与那婆子的脚步声,立时便冲了出来:“你回来了?我泡了茶,过来喝吧”
文怡在袖下捏了捏那张纸条,暗暗将它藏进袖内,方才进了西厢房,扫视周围一眼,见屋内除了她们俩,便再无第三个人,便勉强露出笑容:“听说冬哥儿方才过来了?他又惹姐姐生气了么?”
李春熙叹了口气,出人意料地没象平时那样数落弟弟,反倒坐在桌前,闷闷地喝了口茶:“那小子,也不长个心眼。你可知道他方才来跟我说什么?为着今儿康王世子摔马一事,查小姐叫人杀了那惹事的马,又罚了庄上的马倌二十鞭,人伤得如今都起不来了。那小子说这不是马倌的错,叫我开口向查小姐求情,请个大夫来瞧瞧那马倌,救他一条性命”
文怡怔了怔,方才缓缓地道:“这事儿说来是查家的内务,我们却是不好插手的……”不过查玥明知道那是康王世子任性,非要骑马,才惹出这场祸事来的。庄子上的马倌又如何能拒绝贵人的命令?而康王世子摔马,也没听说是马的问题,杀了马已是冤枉,又何必再鞭打马倌?
平日看查玥行事,不象是如此冷酷的人呀?
也许……这是在为了减轻查家的罪责?康王世子毕竟是在查家庄子里出事的,若宫里追究起来,查家已经罚了相关人等,只要世子伤势能迅速痊癒,想必宫里也不会太过怪罪重臣家眷吧?
然而那个马倌,确实是有些冤枉了。
文怡抬头看向李春熙,苦笑道:“冬哥儿是个心地良善的孩子,看不惯这些也是有的。然而人是查家的人,打也是查家让打的,理由也正当,咱们拿什么去劝呢?若是还没打,倒可以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打都打了……再劝查家人请大夫,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我见这庄上的仆从都是围着主人家的宅子散居的,查家人平时也不常来,想必管得并不严,那个马倌不知可有自己的住处?让冬哥儿去打听打听,得了信儿,咱们叫家里的小厮悄悄儿请个大夫过去给他瞧了,抓药也让咱们的人悄悄儿去办,不必惊动查家人,岂不是两相便宜?我觉得……查小姐未必就真的恼了那马倌,只是康王世子好歹受了伤,总要做点事给别人看。”
李春熙眨了眨眼,神情冷淡下来:“哦,原来如此。这倒也是个法子。”接着便闷不吭声了。
文怡心中一惊,以为她恼了自己,忙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着……”
“我没生气”李春熙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若你也是查玥那样的人,就不会说叫咱们家的小厮暗地里请大夫去瞧那马倌了。我只是觉得……”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拿不准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好象跟查玥不是一路人。”
文怡张张嘴,也沉默起来。她早就发现了。不但查玥,连阮家姐妹或是龙灵也是如此,龙灵或许还好些,但阮家姐妹与查玥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尽管性子爽利,与人相处时也没什么架子,但有时候说话行事,想的念的与她们是两回事。比如对待康王世子,文怡会觉得他是个孤儿,怪可怜见的,即便爱胡闹,也别太过薄待了他;李春熙则会觉得弟弟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在一起玩儿倒没什么要紧,若是对方爱惹祸,还是远着些好,省得招麻烦,却不会想到其他身份地位什么的;但查玥待这位世子爷,却是可以想骂就骂,想丢下就丢下,只有在自己理亏时,才愿意低声下气去招呼;阮家姐妹劝她时,也只会说别叫宫里责怪她捧高踩低,完全是从查玥的立场上考虑的,根本没想过这位世子爷本身如何。
也许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行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文怡觉得自己有些苛责了,至少,这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是真心与自己结交的,对自己并无怠慢之处。出身不同,想的事自然也不同,她们还有家中的亲人要顾虑呢,连她一介乡间长大的孤女,还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又怎能责怪这些本就出身高官显宦之家的朋友?
更何况,她虽是在发现她们性子好相处之后,才与她们结交,但这接二连三的聚会,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才应下的,若还是往日的她,恐怕未必会跟人跑到城外来玩吧?既如此,她与这几位千金小姐,还是不远不近地相处的好,太近了,她迟早要忍不住开口劝说,届时难免会伤了彼此感情。
这么想着,她便抬头对李春熙道:“都是我多事,带你们到了这地方来,却又害得你们心里硌应。”
“这又与你有何相干?”李春熙冷冷地道,“是你害人摔了马,还是你打了那马倌?你这爱揽责任的性子也该改改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么?”顿了顿,“虽然我看不惯查家人的行事,但其他人还行,晚饭前我与龙灵比了几回兵器,她的枪法都不亚于我,只刀法与棍法略差我一畴,算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这是宽慰文怡的意思了,毕竟文怡介绍她认识的,不仅仅是查玥一个朋友。
文怡微微一笑,便把这件事揭过去,又聊了几句闲话,才告辞回房里去。
冬葵已经回来了,眼睛还带着几分红肿,但看起来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向文怡下跪道:“奴婢无状,居然耽误了差事,请小姐责罚。”
“起来吧。”文怡微笑道,“能想开就好。我们不会在此长留,那位世子于你我不过是过客,你只当他不在就好。天色不早了,铺好床,你便去歇息吧。”
冬葵磕了个头,领命而去。趁着她背转身去铺床之际,文怡赶紧坐到桌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她可能转过来的视线,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就着烛光匆匆看了一眼。
那上头写的是一个地址。一个药铺的地址。
这家药铺位于一个叫“山南”的小镇上,文怡记得,到查家庄子来的路上,曾经路过这个小镇,离庄子不过四五里地,此处的庄户若要采买些什么东西,都是到那里去的。镇上也有大夫,但医术并不出挑,而且邻庄的大夫距离更近,因此查玥并未让人到那里寻医。
柳东行把这个药铺的地址给她,是在暗示她到那里去么?可是……她本就是来查家庄子做客的,要如何跑到小镇上去?
文怡默默背下上头的地址,心下犹豫许久,等冬葵出去后,便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查玥大力邀请朋友们再玩一天时,她没有提出回城的话,反而趁人不备,悄悄拉了李春熙一把:“等会儿寻个空闲,我借口要到附近镇子上逛逛,你派几个人随我同行,顺道去寻大夫抓药吧?”
李春熙不动声色,却很快领悟了她的意思,不一会儿,便向查玥提出了请求。查玥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她家里平日虽也管得严,但跟其他官宦人家相比,还算是松的,偶尔也能在家人陪伴下出门玩耍。见文怡与李春熙有此雅兴,她索性鼓动所有人一起去文怡心下懊恼,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同意,众人到了镇上,便分开走,各自找感兴趣的地方逛。
众人坐了十来辆马车,带上一大群丫头婆子,又有几十个家丁随行开道,浩浩荡荡地到了镇上。李春熙被龙灵拽着去了查玥特别介绍的一家铁匠铺子,李冬瑞早在姐姐的暗示下,陪着文怡转向了另一条道,很快就在小小的山南镇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药铺。
李冬瑞心系那马倌的伤势,见那药铺里有大夫,立时便拉人上了马车,离开了镇子。文怡与他说好,会在药铺里等他回来,省得查家人察觉。李家的仆从也大都让他带走了,只剩了两个家人在药铺门口守着,另有两个婆子在铺面里等候。文怡带着冬葵,在药铺掌柜夫妻的欢迎下,进了药铺后堂,经过一条不长的僻静的走廊,进了一处静室,据说这里是掌柜平时用来招呼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女客的地方。
小小的静室收拾得十分干净,虽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小小的火炕却烧得十分暖和。窗前的炕桌上,还放了一个天青瓷花瓶,插了两枝腊梅。花瓶前头,是一套干净的茶具,炕上另摆了两个素蓝底绣白兰花的引枕,与褥子是一样的料子,显得有几分简朴雅致。
冬葵摸了摸茶具,道:“也难为掌柜夫妻了,只可惜茶是冷的。奴婢去讨些热水来。”
文怡本想说不必,却看见蓝布门窗外头,有一双眼熟的靴子一闪而过,便立时改了口:“那你去吧,别只顾着我这里,讨了热水,先给外头候着的人送去。那都是李家的人,别让他们冷着了。”
冬葵应了声,掀起帘子去了。文怡坐在炕边,见那双靴子迟迟未进来,咬咬唇,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门帘一掀,柳东行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寒气。他走到文怡对面,拉过一张圆凳坐下,便伸手过来,握住了文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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