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心自己笨口拙舌,在夏笙循面前处于劣势。酒后半昏半醒之际,正值灵感大发之时,往往能想出些平日里搜刮不出的句子。在口中随口念出,便在纸上随手涂下。反正他本就不会写多少字,醉酒后所作的符号,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
酒醒后则将凌乱的句子排布整齐,用心念诵。一连几日,好不容易将一段说辞备妥,直到了倒背如流之境。终于自信无误,这才动身赴原府拜会。
途中颇为忐忑,待见原翼确在府中,真说不清庆幸还是沮丧。如此正可避免他与夏笙循独处的窘迫,却也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击得七零八落。慌张中只得胡乱寻个说辞,道:“原公子,在下又来寻你煮酒论道,不会不欢迎吧?唔……夏姑娘,你好。”
夏笙循向他轻点了一个头,唇齿轻启,语音清脆的道:“小女子原以为,武林盟主事务繁忙,整日困于劳心伤神,复与外人厮见,便都是古古板板的死充严肃。不料李公子这位青年盟主,竟是恁等轻闲,单随朋友饮酒闲谈便罢,可叫我大开眼界。却不知是你才能过人呢,还是不务正业?”
李亦杰面上一红,道:“在下不敢妄称大才,实乃敬重尊夫高明,凡事须寻他商讨,才敢放手施行。”夏笙循冷笑道:“哦,翼哥哥已够辛苦了,还得帮你这武林盟主料理分内之事,你怎么又不肯将位子让给他坐呢?”
李亦杰料不到她态度竟而生硬至此,一时间僵在了当场。还是原翼好心打圆场道:“好啦,笙循,还在闹脾气啊?大不了以后我将一应琐事全推开,专心待在家里陪你,可好?”夏笙循哼了一声,道:“既无收入,咱两个一道喝西北风去?”
李亦杰听他俩还未大婚,便先闹起脾气。小夫妻俩的事,自己不便插手,更连询问一句也会惹火上身,木然垂着双手,视线都不知落在何处为好。
夏笙循又道:“女子的世界太窄,永远只能跟在男人背后,远望着他离开。每一次都要提心吊胆,害怕他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恨不得能时刻跟在他身边,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才好。否则不知他的双腿,几时再能将他带回到我身旁。比起在天下间打拼,创功名立大业的男人,我们都是枉活了这一世。”
原翼温言宽慰道:“也不尽然。世上有多少种人,便有多少种生活的方式,只看他是否活出了独有的意义。如果他能每日笑口常开,即使终生碌碌无为,也不算徒来世上走一遭。活在当下,就该时刻着眼于身旁的美好。”
夏笙循笑道:“每次都是这样,几句甜言蜜语,就想将我打发了。”原翼道:“没法子,谁让你这么可爱,这么体谅我呢?”转身笑道:“李兄,你来得正好。我恰有要事外出,放着笙循一人在偌大府上,难以放心,劳烦李兄代我看顾她些。笙循性子安静得很,不会吵到你的。”
李亦杰正求之不得,连声应道:“好!好!”又道:“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笙循!而且,我也很想跟她聊聊。”夏笙循柳眉轻蹙,嗔道:“翼哥哥,瞧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什么不放心?咱两个就分开这一会儿,还能有什么敌人闯进府来为难我?”
李亦杰听着他们恩爱情浓,心里犹如一柄柄利刃接连捅入,拖出的伤口寸许来长,却不见流血。好不容易等两人告别够了,原翼依依不舍的出门,府中才终于剩下自己与夏笙循。刚才还怦怦乱跳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一根绳子勒紧,连动一动都是艰难。虽想开口引入正题,没边没际的,又不知怎样过渡才好。
夏笙循默默从他身旁绕开,提起茶壶,倒了大半杯茶水,随后
双手捧过,轻声道:“李公子,喝茶。”
李亦杰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见她还高举着双臂,心头升腾起一阵愧意,匆忙接过,喝了一大口,也不管味道如何,赞了声:“好茶!”一边还伸出舌头,故作享受之状,在嘴角舔了一圈。却不知茶之清香,正须饮过后,在口中慢慢品味,方觉回味无穷,他这副故意做作之相,在内行看来,简直是十分可笑的了。
夏笙循并未计较,淡淡道:“是么?李公子喜欢就好。我不懂待客之道,再者府上简陋,没什么名贵糕点招待。你是武林盟主,好大的身家,这点粗茶定然不瞧在眼里,大可不必违心奉承。”
李亦杰忙道:“不,没有。好……好得很啊!只是我一个人喝不下这许多罢了。”他向来偏好的是火热烈酒,喝不惯清淡凉茶,这个习惯,南宫雪是知道的,无形中又升起一股酸涩。
夏笙循冷冷的道:“你就是再想多喝,我府上也供应不起了。你知道,这是最后的一点茶叶。”李亦杰“啊”了一声,道:“实在对不住,我此前不知的,我……”夏笙循道:“罢了,反正已给你喝下了肚,还说什么?你总是事后放马后炮,这又有半点用处没有?”
李亦杰尴尬不已,他到此是特地来讨佳人欢心,岂料这一件小事不如意,又惹得她不快,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夏笙循又道:“若是没旁的事,李公子就请在此地宽坐,我到里屋看书去,恕不奉陪。”
李亦杰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捉住了她手腕,道:“别去!”见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才知太过卤莽,轻声说了句“对不住”,又道:“别去看那些书。里边的故事,都是旁人编造的。你要是想听,我另给你讲一个。是……我的亲身经历。”
夏笙循道:“我是闺阁女子,没什么见识,也不爱听你武林中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李亦杰道:“不,无关武林,说的是我……与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孩子。”夏笙循轻哼了一声,道:“好,你说。”
李亦杰吸了一口气,将编造成形的故事重新在脑中回顾一遍,似乎情绪已受这假想触动,整个人全然沉入其间,语调柔和地道:“她就是与我一起从小长大的师妹,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是一定会和她在一起的。或许你听到过她的名字,是的,一开始,将你错认成了她,实在对不住。那位姑娘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雪字。她就像雪花一般,美丽纯洁,可她的性格却并不像雪那样冷。假如非要打个比方,应该说她更像冬天的一缕阳光,永远那样充满朝气,能够带给旁人温暖。我言词拙劣,无法描绘她的好于万一,你只要知道,那真的是一个很美,很可爱的女孩子。”
夏笙循冷笑道:“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大赞另一个女孩是如何可爱,似乎很失礼啊?”李亦杰微微一笑,道:“其余俗人或许会,但你不同,你是特别的,像她一样清丽脱俗。”夏笙循翻个白眼,咬咬嘴唇,将讥讽之言咽了回去。人家既已如此称赞,便算为了担得起这个名声,言辞也不宜太过刻薄。
李亦杰心中窃喜,面上却仍装出一副深切哀痛之象,道:“那时在华山,师妹就是大家的宠儿,一众师兄弟变着法儿的讨好她,仅以能得到她倾城一笑为荣。我们几个晚上睡在房里,有时睡不着觉,也会说几句闲话,猜测不知是哪个幸运儿有此艳福,能够娶得到她。
那时的我,相貌平平,武功也是中下水准,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足以吸引她。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奢望,但这并不妨碍我在背地里悄悄注意她,只要能与她保有一个师兄妹的名分,每天都能看得到她,晨升月落,日复一日,这生活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