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冷冷道:“怎么,李卿家是欲以牺牲小儿为工具,而立我朝之威?”李亦杰辩解道:“不是的,卑职所主张是实事求是……”
顺治道:“此事尚有待商酌。李卿家,你先听朕说,虽说自古向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也不是包庇自己的儿子。但玄霜平日里足不出户,与安家庄众人更遑论有甚私怨,他灭人满门,目的何在?况且如此滔天罪行,如非背后有人教唆,也不是他一个小孩想得出来。”
李亦杰皱眉道:“皇上是说,玄霜受人指使?但那人狠毒至此,连一个半大小孩都要利用,却又是何居心?假如有意对付大清,怎地又不见针对朝廷?还有,也不知那教过玄霜武功之人,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何专创下一套功夫来对付我?”
沈世韵道:“也未必是为了你。李卿家觉得,你有资格使旁人专门创下一套武功么?本宫虽然不懂武艺,总也知晓此事千难万难,假如对方真是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不必在暗中忌恨你了。”李亦杰窘得脸上微微发红,垂下了头。
顺治颔首道:“不错,对于玄霜连犯血案,本来朕是不信的。前几个月看了他的功夫,造诣远超过现今年纪,才不得不有所怀疑。方才再听李卿家一言,终算大致确定。朕再大胆推测一句,或许玄霜背后的那两股势力,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因此咱们对他,不仅不能限制得太紧,还要尽量宽松着些。不过得派几个身手好些的一流侍卫,日夜潜伏在周围,说不定就能取得线索。目前对方还不知,咱们已猜到了他的存在。敌明我暗,这凶手再狡猾,也总是要露出马脚的。到时,或许还能给玄霜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世韵道:“本宫理会了。皇上打算以玄霜为饵,彻底挖出这颗毒瘤,予以铲除?”顺治道:“正是。据现今分析,那人武功很高,心计极深,同时又有几分称帝霸权的野心。等得日久,或许将来就是新一个反贼头目。此等隐患,朕不能留他。”
沈世韵轻嗯了一声,道:“臣妾另有一桩情报。那人利用玄霜,极有可能……是冲着七煞来的。”顺治和李亦杰顿时起了兴趣,探过身子,齐问:“怎么讲?”
沈世韵道:“方才不久,臣妾见玄霜与小璇鬼鬼祟祟……”将大致情形讲过一遍,唯独改换了密室地点。续道:“然而最终他两人上来时,却是双手空空。不知何故,对宝物观而不取,莫非——也是那人下达的指令?”
李亦杰沉思半晌,道:“想夺断魂泪与绝音琴?那会不会……七煞魔头江冽尘对这两件宝物,可始终是贼心不死。卑职无能,如今撇去索命斩,其余四宝全落到了他手里,假如此二者再失,最后一宝于他则是随想随取。情势对我们而言,必将极为不利……”
沈世韵道:“没错,本宫也这么怀疑过。但玄霜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哪会甘心去给他当徒弟?七煞乃上古至宝,传言中集齐即可掌控天下,武林中觊觎者比比皆是,倒也不忙做这最坏打算。臣妾倒有个提议,咱们有意使人放出消息,还要营造出‘漏了嘴’的假象,便说七煞二宝是在吟雪宫。到时不论是玄霜给他报信,还是他得闻情报,都定会进宫来夺。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彼时咱们另在近旁伏下人手,缓慢收拢这一张网,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李亦杰拍手称赞,道:“好极了!娘娘果然深谋远虑!七煞魔头一日不除,朝野上下都将永无宁日。咱们就趁此际,彻底了结这个祸害。”
沈世韵淡淡一笑,道:“还不宜高兴过早,毕竟那人究竟是不是七煞魔头,尚未可知。不过多除去一个反贼,于巩固江山社稷总好一分。李卿家,本宫在此,想向你求一个情。玄霜是受人引诱,误入歧途,等此事了结,你能否再收他做回徒弟?这孩子的脾气心性,有待磨练,还有不少需要你多教他。”
李亦杰难得见到沈世韵一个笑容,听到她一句温言软语,喜不自胜,这时哪还有什么要求能够拒绝?应道:“这是自然。卑职刚才……也只是一时气话。玄霜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假如真教他为此事,毁于一旦,也是于心不忍。只要他还愿意跟我学,我就总是他的师父。”
沈世韵笑了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为其后事宜排兵布阵,设下战略,操练士卒等等,就全交由李卿家负责。咱们要对付的是一位强敌,其中困难,也不亚于打过一场大仗。相信你绝不会辜负本宫期望。不知皇上的意思呢?臣妾自作主张,可不见怪吧?”
顺治顿了顿,抬起双手鼓掌,道:“韵儿是说到哪里去了?哪次处理难解之事,不是你在朕身边,相助出谋划策?朕又哪一次没有依你?你已然给了魔教重创,又献计剿灭为祸一时的青天寨,功绩累累,难道朕还信不过你?唯独七煞魔头一人,他又没有三头六臂,迟早也得伏诛,又何必过于忧虑?朕能有你这个贤内助,
办事是有利得多了。”
沈世韵笑道:“臣妾献丑。却不知后宫不得干涉朝政的祖训,是否可废?如今皇上治理天下,正应广开言路,才更有望使国家兴盛……”顺治道:“嗯,可以考虑。不过毕竟是千年规矩,贸然更改,恐会引来闲话,待朕与众卿家商讨再说。那瓮中捉鳖一计,便就这样定下了,麻烦李卿家费心。”李亦杰忙道:“卑职领旨。”
其后好一段时日,宫中均以此事为头等要务。玄霜是一早知道七煞二宝在吟雪宫的秘密,因此沈世韵不必多漏口风,只管顺其自然即可。一面另派心腹,盯紧了他一举一动,随时禀报。情报只须稍有价值,立时重重有赏。旁人即使未轮到任务,如是无意中得见端倪,也可许下大笔厚酬。这可比整日里劳碌琐事,只拿点微薄月钱优厚许多。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吟雪宫众侍卫都卯上了劲,昼夜留心,片刻不止。玄霜却机灵无比,办事极有分寸,不是以更高的价钱买通了那人,推他去酒馆喝酒,并说以后他“喝酒赌博,乃至于逛窑子”的一应花费,全算在自己头上;便是及时察觉,转几个弯将他甩脱。实在不成的就几掌敲晕。反正沈世韵不敢明说跟踪之事,也不会摊到面上责问。叫她吃个哑巴亏,自己倒也开心得很。
另一边则是御林军的操练。李亦杰和沈世韵一道商量,并围绕着宫殿缓行,一路详细考察地形,同时随手记上几笔。回房后铺纸研墨,勾画阵形图。其间又经数次修改,最后才拿着成品给众将操练。
李亦杰每想起那人,第一反应总是当做江冽尘看待,偶尔几次,才提醒自己未必是他。然而这份非成功不可的劲头,还是脑中念着他得来,训练时可谓下了苦功。一众御林军本就是此中好手,经他摆布几日,竟也现出倦怠难当之象,李亦杰自身疲累更不必说。
此事持续甚久,一日不成,那也就一日不得松懈。御林军究竟不是铁打的,于是分为几班,列由上、中、下三个时段分别操练阵形,未轮到的两班暂在吟雪宫埋伏。等得真正作战之日,立可发出信号,招呼援军前来,一切可说是排布得滴水不漏。顺治与沈世韵看到这等战果,也常连声赞许。
李亦杰劳心劳力,拼命得连血都能随时吐出。每日回房,头才一沾上枕头,顿时呼呼大睡。但在他日间清醒时,仍能时刻保持一等一的警惕。
这天刚结束一番训练,距离下一场,当中只余一、两个时辰的间隔。刚打算回房假寐,没走出几步,忽觉背后有个人影,偷偷摸摸的跟随着,每次回头,又都是空空荡荡。
但即使不论直觉,单从耳力说来,身后不远处定然有个跟踪者,而对方武功低微,顿地声、喘息声全能听得清清楚楚,即使真是敌人,也不足为虑。一边紧走几步,同时将脚步放得忽快忽慢,从声音听来,那人时刻紧随着这速度。只是体力难以为继,喘息越发粗重。
此时得以确定,他正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反而一宽:并非对沈世韵不利的刺客,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也不去怕他。快步拐过一个小弯,猛地停步转身。那人一怔,此时躲闪不及,在他视线中落了个正着。却原来是上官耀华。
李亦杰整日听陆黔在耳边念叨,说尽了这不孝徒弟坏话。逐渐受其同化,对上官耀华也不无恶感。冷着脸道:“原来是承小王爷。一路上跟着我,辛苦了。不知有何贵干?”
上官耀华起初给他察觉,心中还极为慌张。过不多久,一等恢复镇定,立即重新摆上副高傲的架子。昂着头道:“若不是有头等要事急待相告,本王也不必迂尊降贵,来寻李大人说话。”
李亦杰冷笑道:“是么?真想不到,我还有这份荣幸。那我就来听听,最尊贵的小王爷到底有什么要紧话说。”一边耸了耸肩,双手分向两旁摊开,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上官耀华即是有事相求,但自尊作祟,却是不肯低头服软。道:“怎么着,有求于人,就是这副态度?”
李亦杰道:“那就奇怪了,刚才我好端端的在这边走路,是小王爷自己凑上前来,怎么变成我有求于你?”
上官耀华瞪圆了双眼,目中犹如要喷出火来。紧咬牙关,一步步走上前,经过李亦杰身侧时,略微垂头,贴近他耳边,低声道:“周围耳目众多,我不便多说。等你几时有空,就到潮州水月庵一趟,去寻你最想见的人。如果去得迟了,只怕就再也见不着她。别给任何人说,切记。”说完装作若无其事,与他擦肩而过。
李亦杰在原地出了片刻神,心脏突然“咚”的一跳,暗道:“我最想见的人?如今我担忧师妹下落,其他人又都安然无恙的在我身边……除了她,还会有谁?”猛转过头,叫道:“等一等!你说的可是雪儿?你……你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