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么,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朱九九微微一笑,极为自信的说道:“不羁之民,不应该是自由的吗,不应该是站起来之后再也不会跪下来的人吗,这样的人,是不能够被征服的,觊觎这种力量的人,可是要大失所望。”
“的确如此。”贺旗笑了笑,这番话让他的眼睛明亮起来,点着头说道:“倒是我多心了,那些人,的确是不能够被征服的,都是些骨子里带着骄傲的家伙啊,如果不是这样,大家也不会跑到九苍山来做这一场比试。”[bsp; “那些人,真的存在吗?”朱九九轻轻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的问道:“所谓的不羁之民,所谓的守护,所谓的救赎,只是些大话吧,这样的人,一万个里面也很难挑出一个,有时候我在想,先生追逐了一生的东西,或许真的只是大梦一场而已。”
“他是个活了许多年的人。”贺旗脸上的笑容变的玩味起来,望着莲台上那蹒跚的背影,缓缓的说道:“许多年前,在我们暗墨最辉煌的时候,他站了出来,说我们所谓的理想,不过是些治标不治本的蒙古大夫把戏,能够守护这个天下的,只有那些弱者自己而已,闹得太大,门里自然也容不下他,但总是墨字开头的长辈,也不好做些什么,只是赶出去了事,愤然之下,他就做起了独行侠。”
“像你一样吗?”朱九九忍不住问道。
“我?差得太远。”贺旗耸耸肩,摇着头说道:“我这种人独行是独行过了,可到头来,做的事情,不过无用而已,不像他,五十年来,桃李天下啊。”
“可是,说来说去,真的只有几个人啊。”朱九九不解的皱眉问道:“桃李天下,可那些人,又在哪里?”
“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便有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人站出来。”贺旗叹息一声,说道:“这句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也只当是个笑话,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他背后的光辉,的确是可以连太阳都遮蔽起来的。”
“还不是到处扶植些傀儡做些坏事。”朱九九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颇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这让贺旗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道:“他做的,可不只是这种简单的事情,其实,许多年前,他有个名字,叫做校长。”
“这种名字…”朱九九一愣,不由的有些无语,哭笑不得的说道:“他是不是好为人师上了瘾,先是搞出个心学来,当了许多年先生,然后又做起了校长,我真的很好奇,他在别的什么地方,是不是还当过老师,教务主任什么的?”
“这个,他还真的做过。”贺旗无奈的点点头,承认道:“有一次他喝多了,告诉我,那一次被赶出门外之后,他心中不忿,就几次偷偷去找门里几个主事之人的麻烦,结果被大家一起叉了出去,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输在了手里没人这件事上,所以做了几年独行侠,搞了不少钱之后,他就转行开起了学校。”
“开了五十年学校吗?”朱九九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忍不住惊呼道:“就算一年一千个人,五十年也有五万人了,然后弟子相传,这,这要多少人啊?”
“只要有山的地方,就有他的弟子门人。”贺旗叹息一声,感慨的说道:“当年大山荒野之中最为难之事,便是教育,在这件事上,他出力不少,先是自己教书,等着时机成熟,就将学生派了出去,年复一年,教出来的弟子门人,就像蒲公英一般遍布了这个天下,这些人,哪里又只是简单的几万人,五十年,是足以跨越三代的时间,就在这五十年中,我们暗墨终于走到了光明的尽头,几乎被世人遗忘,剩下来的也只有我这个所谓的传人,而在不知不觉间,他却高高的站了起来,然后,再一次的举起了这天下皆白的大旗,继承理想,使之不覆灭的却正是当年背叛理想的所在,说起来,真是讽刺啊。”
“果然是先生。”朱九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莲台上的老僧,如今的他,何止又是那个曾经如父如山的男人,太阳的光芒一下子从他的后背涌出来,光明四射中,他的身形遮蔽了那光芒的源头,像是太阳一般在其中闪烁着。
“希望,只在孩子身上。”贺旗看着朱九九,眼睛里多一份黯然,认真的说道:“虽然,我曾经无数次的告诉他,他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的太远,可即便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也会有正确的行为,正如这五十年他的努力一般,成年人的愚蠢和固执让他们从来不肯为自己的愚蠢和固执做任何的忏悔,而孩子,却像是种子一般,只要给予适合的土壤和滋养,就能成长为他想要的那些巨木,可惜的是,为了错误的目标而前进的这些孩子们,是永远都无法到达那终点的,正像他坚持的那样,五十年来,他的门人弟子,自以为可以让那些弱者站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弱者出卖给了强者,变成了他理想祭坛上的牺牲品,说是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站起来的人,可是到了现在,怕是连他自己都已经明白,这千千万万的人在他还不曾站起来呼喊的时候,就早已经倒下了,这是个,根本就不值得守护的世界!”
“到底发生了什么?”贺旗脸上愈发阴沉的神色让朱九九心中一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轻声问道。
“不过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殉难。”贺旗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低沉的缓缓说道:“每个试图带领弱者站起来的人,最终,都被那些弱者刺穿了后备,活下来的,麻木不仁,死去的,死不瞑目,五十年来殚精竭虑,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他还是不肯放弃…”
“所以,所以才会有我,才会有这一切的一切是吗?”当所有的秘密被揭开,当所有的事实被发现,闪过朱九九眼睛的片段终于连成了画面,五十年前,悲愤的男人黯然离开了那些曾经一同守护世界的同伴,以理想的名义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带领弱者站起来守护这个世界,走遍了山野荒原,将希望的种子播撒在大地上,然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抱着一腔热血走向了这个世界,在现实和软弱面前被信仰压的粉身碎骨,当一次次的努力走向失败之后,男人终于蹒跚了背影,老去的年华只剩下最后的机会去寻找真正的答案,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
“或许是因为终于走尽了所有的道路,所以,回到了。”贺旗缓缓的声音继续敲打在朱九九的心间:“在绝望中,他将目光转向了当年的同伴,再一次的举起了天下皆白的大旗,所以才会有所谓的向死而生,才会有所谓的极恶至善,这些,根本就是我们暗墨百年来行事的准则,只可惜,他并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所以,在这几年间,他又想到了别的办法,想着既然无法带领那些弱者站起来,索性就拿着刀子,搁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站起来,于是,便有了化作光明皇帝的男人,还有,那些使徒,种子,巨木,我们,和这些白衣。”
“一手铸盾,一手造矛,我便是那矛,他们,便是那盾。”朱九九惨然一笑,失神的说道:“果然,这个世界要比想象中的还要荒谬,我们追随同样的人,然后,为了同一个人不同的信念而扑向了对方。”
“你的运气向来不坏,说起来,九九果真是个上好的名字。”贺旗微微一笑,说道:“在你们相遇的日子里,他指给你的,是一条光明的道路,不像他自己,始终行走在荆棘和黑暗的丛林之中,用尽了时光和年华才走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来,虽然是同门相搏,但除去的,也只是黑暗,带来的,也都是光明,你相信光明,又有一颗坚定的心去守护,在我看来,他的确是应该为你感到骄傲的,马成空,张德利,白木之辈,不过是比这里的白衣,要有点脑子罢了,带着下字的印记,走到哪里,都是要落了下乘的。”
“下千门?”朱九九心里一凛,猛的听出了这最后一句话的意味,猛的抬起头来刚想问个究竟,却只是看到了贺旗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这,是你最后的测试,之后的你,说出他的名字,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继续跟随着光明皇帝的旗帜,走向我们暗墨的光明。”
“可是那些人,那些人,不是已经倒下了吗?”朱九九忍不住惊道,突如其来的直白让一切再次迷离起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在无数次的陪衬还有跟班的角色中,她曾经失落的失去了自己的位置,然而柳暗花明之处的结局,却让她的心悬了起来,心中不由的想起了港台片里那最后出场的主角,暗骂了一句狗血。
“倒下的,只是睡着了。”贺旗微微一笑,指着左近的白衣说道:“站起来的,却从未醒来,所以,这一局,是不能输的,只有这样,他才会明白,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从来都只是你背后的那条路,那条我们暗墨,行走百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