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是在外边喊了句话,姬凌生就脑子一阵晕乎,连带脑中黄道旋涡也躁动不安起来,直至灵力溢出,从双耳窍穴流过,魔音灌耳带来的麻木感才褪去。
姬凌生镇静下来,在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感觉意识清醒了些,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时一旁从听见声音就拉下脸的雪玉拉住了他,冷声说道:“别去!”
看雪玉脸色,姬凌生当即猜出那人身份,能让雪玉大动肝火,连个笑脸都欠奉的人,在思岳除了那个为了天道不要人道的亲爹还有谁。姬凌生拍拍雪玉温玉手背示意她安心,雪玉脸色稍缓,驻足原地,表明了不想见门外那人的立场。
微有感叹的姬凌生也不勉强,独自走出门外,入眼是一片光秃平顺的宽阔场地,无花无草无树,只有几间简单木屋挨在一角,抬眼望去,碧空如洗,一尘不染,连朵云彩都难见,极目远处才有细细一层朝霞。姬凌生才意识到这是青云峰顶,惊异无太多,只是奇于山巅铲平地的鬼斧神工,此处水秀没有,说山清倒是衬景妥帖,抬手可触苍穹,就是凡夫俗子住久了也得有几分仙佛气呀。
此时太阳正大,在这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显得明亮过了头,姬凌生拿手遮眼还是觉得刺目,只得低头走路。
朝着屋子的另一边走去,这山顶有小半被房子占了,另一头相隔数百丈,姬凌生方才出门前看见这边有个灰色身影,现在一出来受光晕刺激反而看不真切。
青云峰高得离谱,直要把天捅破,山顶却是不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约莫三百丈的距离,不过相比其他顶部仅可立人的山岳来说,依旧巍然壮观。
姬凌生走到那人身后五步远,瞥了一眼那身灰色道袍,双手背负于身后,大袖飞舞,头顶一根黑色簪子将头发扎得严瑾,身材体型和姬凌生差不多,从背影中姬凌生看出一丝古板味道,所以他猜想他现在应该是绷着脸的。
“晚辈姬家后人姬凌生拜见青云大师!”,姬凌生不知这思岳头等高人是何秉性,考虑再三,决定先示敬意,起码颂扬下崇敬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
姬凌生也不知一个大师称呼有没有把场面喊活络,那灰衣人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动地看着天际,似乎刚刚只是一阵风声传过,和姬凌生的话语一样微不足道。
姬凌生不禁皱眉,心底突然有些拿不准这位高人的脾性,他猜到这样的强者活久了虱子也多,应该不好伺候,但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舔了舔嘴唇,姬凌生再次开口一拜,鞠躬更深,音量试探地提高了几分,“晚辈受家中长辈姬长峰示意,今日特来投入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能否应允?”,姬凌生把老爷子拉了出来,心想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师总得瞅瞅自己了吧。
事与愿违,青云大师依旧望着远方青云,就是不去理会姬凌生。
强风刮过,止不住头顶热浪,姬凌生额头冒汗,见青云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心底横生出一股子怒意,屈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是否合宜得体,扯着袖子就开始扇风,一边享受这份清凉一边直直望着灰衣背影。
青云大师似乎有所察觉,背对着姬凌生的脸皱了下眉又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扭头去看姬凌生。
日头稍稍西沉,姬凌生面露疲倦,点点青茬的下巴不断滴落豆大的汗水,汗水打落在地上,被炽热的石土一烫立刻烘出白雾,雾气滴溜溜晃了几圈转瞬又随风而散。汗水汇集而下,姬凌生也懒得去擦,烈阳晒得他脑子发胀,昏昏欲睡。
这山顶的风大归大,总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起来也不甚痛快。只有房屋可为遮掩之物,一顿暴晒下来,姬凌生两眼昏花,也没了去腹诽青云大师的闲情。
红日渐渐远去,没带走灼热余晖,姬凌生背上已经浸湿了大半,和狼群作战都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拨弄着脚边的石子,姬凌生最终还是忍住没向青云大师啐口吐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姬凌生也忘了多久了,但多少时间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的是青云转过头来了,虽然不是看他。
青云大师道袍飞扬,斜瞥望着屋子那边,脸上未见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中的意味极为复杂。姬凌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没了阳光的阻碍,姬凌生能勉强看清在屋前站着的白衣女子。
雪玉像是对他笑了一下,姬凌生轻轻招手,对待亲生父亲身份的青云大师则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身进屋,这口怨气着实不小。
青云大师看着雪玉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动作细微,让细心观察的姬凌生也没看出究竟。
“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她竟为了你来见我这孤家寡人。”,青云大师也再次转过身去,突然开口说到。
姬凌生眉头一拧,疑惑的出声道:“您在和我说话?”,青云大师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白痴问题,姬凌生眨眨眼,一脸的茫然,他是真的没听清。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关系。”,姬凌生壮着胆子说道,最多当自言自语了,青云大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我看不出她是处子吗?”,姬凌生讪讪一笑,心中感叹,要是没你女儿你恐怕得赶我下山了。
“姬长峰几年前来求过我,我没答应只说指点一二,如今连雪玉都为你上了我这山。可我青云子一生从未收徒,想拜入我门下的少说也是过江之鲫,你修炼天资还是最下等,光靠人情,我凭何要网开一面?”,青云子头也不回说道,语气跟青云山巅的云彩一样缥缈不可寻。
姬凌生不怒反喜,这八字总算是动了笔,倦容消去,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抱拳说道:“晚辈自知愚钝,不敢夸下海口教先生莫欺少年穷,却也知笨鸟先飞,跛鳖千里的道理,今后必当一日不敢安睡,一刻不肯懈怠,只求先生今日看一番情面。”
青云子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神情刻板,年纪约有四十,除去时时紧蹙的剑眉的话,模样还算得上英俊。青云子如鹰隼一般的眼紧盯着姬凌生,表情木然的说道:“就这些?你快及冠的年纪才修炼谈何先飞?你强行吃药提出来的灵根四道谈何千里?”
姬凌生眉头竖起,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和青云子如出一辙的不苟,正声道:“再加上一颗必死之心如何?”,青云子方正的嘴角蓦然变得平滑,露出一抹笑容,追问道:“还有呢?”
姬凌生面容严肃,接着说道:“先生从未收徒,想必对来求学之人都不甚满意,其中必然有天资卓越之辈,先生仍未收下,想来先生不仅在意资质还注重品行。姬某虽不才,但做事也对得起良心,倘若我有朝一日问鼎于世,可长先生名气,如我沦落无为,在别地也绝不会提起先生名号!”
“且姬某知本是庸人,却向来自大自负,敢为也妄为,如沦为旁道必当以死谢之,但若不死必成乱世之人,造一番天地气象,恁地不会堕了青云气节!”,姬凌生一口气说完,深吸口气,收起平日轻浮。
青云子眼睛一亮,笑容更浓,大袖一挥,姬凌生感受背后一阵气流涌动,自己就被托到了悬崖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下去,前瞻后仰几下才稳住身形。
姬凌生粗略向下看了一眼,一无所得,因为这山峰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红日的光亮,且这上面呼吸比山下要沉闷许多,能在这样的地方常年居住,姬凌生不禁对青云子又生出一层敬畏。
对于姬凌生还算镇静的表现,青云子没有赞扬的意思,只是把手向下一指,问道:“知道此山有多高吗?”
姬凌生看着满天白雾,低头望去根本没有尽头,连飞鸟都难寻,只好茫然摇头。青云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此山原高六千丈,现在还剩五千零一丈。”
“为何丢了九百九十九丈?”
“我截去的。”,听着青云子平淡的语气,姬凌生直接咽了下口水,暗暗心惊,千丈,这已经快到思岳峰的一半了。
姬凌生再次问道:“为何取这个数字?”,青云子收起笑容,再次背起双手,平静道:“我心念一动便破去千丈山壁,哪有什么意义。”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神情有些苦涩,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没对收徒一事表态的青云子眼睑垂着,质问道:“就拿姬家一事来说,姬长峰为了让你一人生选择自己死,姬玄年纪轻轻便是地秘三极,前途无量,却意气用事为报仇而死,你说这些可有意义?”
被触及软肋的姬凌生不想提及此事,闭口不语,人都没了,有什么意义?
可青云子仍不断追问,“修士出世为仙,孤独千载求长生为了什么,不过是求个自在身,入世则不同,武夫以武乱禁也是想保全周身,只因心有所系,你父亲便是修的入世道。你觉得他所做一切毫无益处,他却从无悔意,其中有无意义,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懂了吗?”
姬凌生垂下头,一口回绝道:“不想懂。”
青云子表情清淡,不以为意。姬凌生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父······”
“师父?”,青云子转过头来,反问道:“我何时说要收你为徒?”
尽管心中不平,姬凌生最终长吐口气说道:“那徒儿应该怎么做呢?”,这次青云子没有挑出他的语病,也许是懒得和他插科打诨了。
青云子没有皱眉,仰头说道:“你知道你与那些来从师的人有何区别吗?”,姬凌生也跟着看了眼天上,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嘴硬道:“这世间的人与那树叶纹理一般,哪有相同之理。”
青云子发现这小子在打哈哈,于是换着问道:“你知道拜师之前要做何事吗?”,姬凌生脱口而出。“啥?”,又觉得不妥,正要补充几句,青云子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
青云子清逸一笑,十足的高人风范,让姬凌生一阵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个便宜师父还是很和蔼可亲的,然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茫然喝了西北风。
姬凌生双脚悬空,眼前是层层消散的云雾,双耳生风,但仍回响着青云子说的话;“那就先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