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居,鹤鸣峰,山麓外八十里。
萧墨、九阴,一前一后,不急不缓地走在山麓外的山道之上。
九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萧墨的背影,至从那日定下相助之约后,她已与萧墨一起半月有余了。
身前不远处的这个男子,背负黑剑,腰中插着黑色竹箫,步履稳健,行走间神色从容。
如此年纪修为便到了道如圆满之境,实在称得上少有的修道奇才。原本正应是意气风发,少年得意之时,却少有笑容,眉宇间深藏的戾气与悲凉与他年纪极不相符。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无了生机的荒漠,又或是凝结了百年的寒冰。
九阴被困白龙湖已四百年,现在她不像曾经那般没有耐心。
九阴妖娆的身姿裹在了黑白两色的长衫中,她随意地撩了撩披肩的长发。
七年前的少女因为这个男子而死,男子苦修七年,即将踏上为她复仇之旅。
九阴神色有些莫名,七年前自己出手相救是不是也是因为少女显得惶恐、无助却决然的眼神,七年后答应这男子相求,是不是因为他眼中那几乎同样的绝望,或者只是叹息自己这数百年被封印的凄楚和悲凉……
九阴微微有些出神。
行走间的萧墨突然顿住身形,却是一道身影在他身前站定。
那人全身裹在黑衣内,只留下如刀般锋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萧墨毫不意外,淡淡道:“怎么样了?”
“禀少主,飞仙居三百五十四人,除了已与前两日离开此处,前往天居山的李厚等二十七人,均在鸣鹤峰内。”黑衣人单膝跪下,似收敛了杀气的刀刃。
萧墨没有立刻说话,抬头眺望那隐于云霭的山峰,双目中有淡淡的灰气:“每人断其一肢,若是抵抗,那便杀了。”
萧墨的声音平淡,似乎在说着天底下最平常的事情。
“是。”黑衣人的语气同样波澜不惊,应了一声后,身形一闪即逝。
随即一道如弯月般的黑色烟火在天空绽放。
“墨月,七年了,我来晚了……”
九阴隐隐听到了萧墨的喃喃低语。
数百个黑衣人,忽然从四面八方出现,向着鹤鸣峰急射而去。
天色阴沉,一片肃杀意。
……
半日后,鹤鸣峰,飞仙居,同德殿。
血腥味飘满整个鹤鸣峰,似乎又重演了七年前的一幕。
张鹤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绣有鹤松的道袍之上,血迹斑斑。
充血而血丝凸现的眼睛从那一片又一片哀号惨叫处扫过,从惶恐惊愕的年轻弟子的脸上扫过。
飞仙居三百五十四名弟子,竟有一百三十二人在不久前的战斗中战死,其余之人,除了一开始便放弃抵抗的几十人外,无一不是伤势惨重。
张鹤眼眦欲裂,身体之上传来痛楚不及心头万一,他的心在狠狠地滴血。
除了七年前出去历练而免遭毒手的四十多个弟子外,现今这三百五十名弟子几乎都是他与李厚两人这些年亲自寻来的,资质不错的弟子是飞仙居历经惨祸后,浴血重生的希望所在。
七年前的遭受的大难,甚至让他和李厚放下了多年的争斗。
可今日一战,飞仙居再遭屠戮。
张鹤头发散乱,眼框血红,盯着眼前如死神一般,看不清丝毫神色的五个黑衣人。心头那难以形容的悲愤和怒火,无助、恐惧、绝望,让他疯狂。
张鹤嘶声力竭的大吼:“你们到底是谁?”
这时,一道身影从殿外出现,包围圈瞬间让出一个缺口。
来人必定此事主事之人,张鹤眼中喷火,死死盯着缓缓走近的身影,片刻后微微一呆,来人竟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你是?”
“方月门萧雨生……”那人淡然答道。
……
张鹤的四肢被四根尖刺钉在殿内两人合抱的青石柱上,萧墨的神色终于不再平静:“七年前,为什么要害我师徒二人?”
“哈哈……为什么?当然是为得到力量!”张鹤此时反倒平静了很多,自己能做的已经尽力都做了。
“仅仅为了力量便可以置无辜之人与死地?”萧墨吸了一口,努力平复波动的心绪。
“哈哈……”张鹤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大笑不止,直到牵动伤口咳出心肺之处的血气来,才止住笑声:“仅仅为了力量?你说得轻巧!若有了这个力量,七年前我飞仙居又岂会惨遭屠戮,今日又怎会重蹈覆辙?飞仙居只是个小门小派,两百年前是,二十七年前是,现在更是!”
张鹤的声音中渐渐有难以抑制的怒火:“正魔大战,名门巨派意之所指,我飞仙居便只能是冲杀在最前,死伤最惨烈的门派……为什么!你说呢?”
萧墨默然。
“你杀我可以,但你想得到你要的东西就必须得留我道统。”片刻后,张鹤无神的目光陡然有狠色闪过。
“留你道统他日来与我寻仇?”萧墨语气平淡,听不出话语中藏着的意味。
“刚刚你问的虽然我一无所知,但我却知道哪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其实我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到今日还不知道屠戮我方月门七百三十人的凶手是谁!”
“好,我答应你。”萧墨波动的心绪又平静了下来。
张鹤微微一愣,却没想到萧墨答应地这么干脆,目光紧紧的盯着萧墨,却看不出丝毫异状来,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道:“七年前,我却没想过你竟有今日这般成久。”
“七年前,我却不认识你。”
“罢了。”张鹤不知为何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是对着外面或惊惶或绝望或愤怒或茫然的弟子大喝一声,声音如雷,嗡嗡而响:“飞仙居弟子在何处?”
短暂的片刻,无人回应。
数息后,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回应:
“师父,弟子向龙在此。”
“弟子向海在此。”
“师叔,弟子常剑在此。”
“弟子白何在此。”
……
这一刻似忘了伤痛,似却了惊恐,争先恐后地回应声,汇成了撼动人心的悲壮。
这一声,似乎耗去了张鹤最后的气力,胸口的殷红扩大了数倍。张鹤气息急速衰弱下去,目光涣散:“掌门指环,门中巨细,大小事务……”
殿外飞仙居弟子的声音还在回荡。
目光扫过一双一双悲愤、无助、恐惧、疯狂和噬人的双目,不知道因为什么,萧墨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而脚步却没有因此停歇,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声音中似带着九幽而来的阴寒:
“记住,今日杀你们师父师叔之人是我,萧墨。”
“杀你们师兄师弟以及挚友之人是我,萧墨。”
“断你们肢体,致使你们残缺之人亦是我,萧墨。”
萧墨的手,不带丝毫感情地轻轻一落。
抵在飞仙居弟子或手或腿的刀刃,狠狠落下。
骨头碎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啊……”溅起的血花倒影着扭曲的面孔,竟有种诡异的美丽。
惨叫不迭,哀号遍野。
“若还活着,便隐着恨,藏着痛,待一朝有成,再来寻我,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