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评的建议,不得不无疾而终,倒不是因为袁谭惧怕陈买所统的那万余青州兵。
青州境内,黄巾肆虐已有多年,青州各郡不能平乱,只能勉强自保,由此就可见青州兵的战力应是不高,且青州兵中,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战将,是以,对陈买拼凑而得的这些兵马,袁谭是不怕的。就不说辛评、郭图有谋略,张郃是机变之将,只袁谭所率的万余冀州兵,那可都是在与公孙瓒的两次恶战中锻炼出来的,不能说全是精锐,可战力也绝对都是上流,因而,只从战斗的角度讲,袁谭是有信心,凭借麾下的部队,对抗田楷、荀成和陈买的联军的。
但问题在於,陈买接受荀贞的上表,统带青州兵来助田楷,这不仅是一个军事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
这代表着,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陈买、荀成、田楷,此三方的政治力量,结成了一个同盟。
这就产生了两个不利於袁谭的结果。
一个是攻略青州方面的,陈买能够召集到青州诸郡的兵马,就说明他得到了以孔融为首的青州诸郡之长吏的支持。
亦即是说,比之焦和死后的群蛇无首,现下的青州,暂时团结在了一起。
那么在这么个背景下,袁谭就算是打下了平原郡,然而亦可以预见到,当他再向乐安、济南等青州郡县进兵的时候,遇到的阻力就会比之前青州群蛇无首时强上很多。
而袁绍现在的主要精力,不在青州。
他的主要精力在黑山军上。
取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如何可以向外?
以太行山为根据地的黑山群贼,在袁绍与公孙瓒的两次鏖战中,都与公孙瓒款曲沟通,对袁绍的侧翼和后背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乃至前不久,邺城都被黑山军给打下了。之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现在公孙瓒退回去了幽州,袁绍岂会还能再容忍他们?
先从韩馥那里夺下冀州,然后稳定境内,之后,再取青州、幽、并州,以最终达成坐拥北方四州之地,南向以定天下的远景,这个战略规划,既是袁绍初至冀州时的设想,也是逢纪后来给他献的谋策,并且於此一点上,袁绍帐下的冀州士人与颍川士人,却是难得的意见一致。
故此,袁绍这次遣袁谭来打平原,其实不是为了就要在这一战中,便把青州占下的,他是出於刚把公孙瓒打回幽州,田楷在平原孤立无援的考虑,乃才遣了袁谭来进攻平原郡。
既是为了清除掉田楷这个被公孙瓒留在青、冀的钉子,也是希望能够趁着青州目前无主的这个有利局面,先把平原郡这个青州的西大门抢夺到手。
袁绍没有大举用兵青州的打算,换言之,他即使会再给袁谭遣派援兵,势必也不会遣派太多,那么,只凭手头的这万余兵力,面对暂时团结的青州,袁谭估摸着,打起来很可能就会吃力。
另一个不利於袁谭的后果是眼前战局上的。
站在青州的角度看,袁谭是外来的侵略者,徐州也是外来的侵略者。
这也就是说,历城的赵云部、将到历城的荀成部,与袁谭一样,本来都是青州的敌人。
如此,带兵身处敌国,荀成、赵云不免就需要一边支援田楷,一边还得顾虑历城的安危,——当他们在平原郡与袁谭部作战时,济南国会不会趁机围攻历城?这样一来,荀成、赵云后顾有忧,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与袁谭部的交战中。这对袁谭部是大为有利的。
可现在,陈买、荀成、田楷,心照不宣地结成了一个同盟,那么对历城的安危,荀成、赵云就能放心许多,他俩就不仅能够较为专注地与袁谭战斗,且他俩部中可用之投入平原郡战场的部队也就会因之增多。
田楷目前尚有兵两三千人,荀贞所遣的荀成部,兵马估计在三千到五千间,历城的徐州守兵两千上下,陈买所率万余。加在一起,田楷、荀成、陈买三方,共有可战之步骑两万余众了。
在兵力的数量上,已经超过了袁谭部。
却是说了,袁谭不是可以调曹操的部队来帮忙么?
他的确是可以调,但曹操连败,其现有之部曲,很多都是新招募到的,战斗力不强,是其一;荀贞分济阴郡西,与东郡接壤的离狐等五县,别设离狐郡,以东郡人、悍将潘璋屯驻之,这个离狐郡,其实就是个军事区,潘璋所驻在之离狐县的县城,距离东郡的郡治濮阳,仅仅四五十里地,其间且无什么险隘,朝发夕至,老实说,对曹操真的是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故是,曹操能调去帮袁谭的兵马,顶多也就万人,此是其二,其一、其二两个缘故,就决定了曹操只能给袁谭锦上添花,无法给他雪中送炭,袁谭是不能依仗於他的。
接到陈买统兵万余,将至济南郡的军报,袁谭再次召请辛评、郭图、张郃计议。
讨论过后。
郭图说道:“田楷、陈买、荀贞,这三个人,互相之间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且他三人俱对青州有贪图之念,他们就算是因为畏惧我冀州兵锐,而暂时结成了同盟,我料之,这个同盟也必是极不稳固的,早晚他们会反目成仇,自相攻斗。
“诚如仲治适才所言,现今他们三方结盟,形势稍不利於我,眼下之计,确是可以用赵公说和明公与公孙瓒为由,暂先撤军。等到他们三方内斗之后,使君趁其隙,再提兵来坐收渔利!”
仲治,是辛评的字。辛评与郭图的年龄相仿,两人又是老乡,彼此的关系很是亲近。
“赵公说和明公与公孙瓒”,这个“赵公”,说的是赵岐。
去年,李傕、郭汜掌了朝权以后,遣太傅马日磾持节抚慰天下,以赵岐为副。马日磾后在南阳被袁术扣留,王节也被袁术夺了去,着实是愤懑不堪;赵岐去了冀州,则是非常受到袁绍的礼重。正好公孙瓒怀恨被袁绍哄骗,南侵冀州,赵岐遂出面为袁绍和公孙瓒两人说和,但当时公孙瓒兵强马壮,却是自然不肯,拒绝了他。遂有界桥之战。前不久,便在袁绍再战再捷,又在龙凑获得胜利后,在沮授等人的暗示和推动下,赵岐又出面做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和事老。公孙瓒连吃了两场大败仗,这回没了上次的傲慢,而袁绍这边之所以会让沮授等暗示赵岐,本就是袁绍急着收拾冀州,也不想再与公孙瓒打下去了。由是,赵岐此回的说和,竟是得到了公孙瓒与袁绍两人的配合,不仅都愿罢兵,两边还商量着结个亲家。
公孙瓒、袁绍的愿意
罢兵,都只是权宜之策,两人都不是真心的。
也所以,虽是那头都肯罢兵,还商量结亲,而这厢之前,袁谭该打田楷,仍旧是打。
不过,现下青州的局势有变,却是可以把赵岐说和这事儿拿出,做个撤兵的理由了。一则,显得不是怕了荀贞、陈买,二来,也能顺便得个忠心汉室、尊敬名臣的声誉。
袁谭问张郃,说道:“君何见也?”
张郃说道:“辛君、郭君所言甚是,郃无异议。”
就此定下撤兵。
两天后的清晨,两眼血丝,嘴唇起皮,连着多少天没睡着过觉的田楷,得到了城头守将的飞奔急报:“使君,冀州兵撤了!”
长久的重压之下,田楷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问道:“什么?”
那守将放慢语速,重新说了一遍:“使君,冀州兵撤了!”
“撤了?何时撤的?”
“应是昨晚。昨天半夜,末将在城上就听到城外似有兵马离营的动静,只是因为夜深,看不着袁营的情况,没法确定。今天一早,末将发现袁营里头静悄悄的,无有一丝声响,便大起胆子,选了几个斥候,垂落城下,叫之潜去袁营打探。斥候刚才归来,禀报说袁营中空无一人,却是果然已於昨夜撤退!”那守将喜不自胜,汇报完了发现袁兵撤退的过程,末了,连声说道,“都是赖了使君的威德,袁谭必是见我城坚,自知非使君之敌,於是弃营而遁!”
田楷知道,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心中想道:“我城中粮食将尽,顶多可再守旬日,袁谭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撤退。他忽然夜撤,莫不是荀镇东的援军到了?”命令那守将,“遣机灵得力的斥候,立刻出城,向济南方向打探,看有无徐州兵马进至。”
那守将应诺,即出去办理此事。
第二天下午,被遣派出去的斥候们络绎回来,上禀他们探查到的情报。
侦查东南方向的斥候报道:“历城城外,有一支徐州兵马到达,观其旗号,是徐州的偏将军荀成。”
侦查东北方向的斥候报道:“约有万余的青州兵马,从东边行入济南国,察其进军的方位,应是往东平陵去的。观其旗号,打着青州刺史的字样。”
田楷听到“青州刺史”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一动,但是脸上并无神情变化,等斥候们都上报完了,他点了点头,吩咐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各去军中领赏。”
斥候们谢恩退下。
堂中没了别人,田楷起身,下到堂中,负手踱步。
他一边踱步,一边陷入思索。
他想道:“我所料不错,果是徐州的兵马到了。却没料到,陈买也领兵入了济南?斥候报说他领兵万余,只齐国一郡,断然无有这么多的兵马,看来他是得到了其余青州各郡的襄助啊。”
荀贞表陈买为青州刺史的时候,田楷还没有被围在平原县,故是亦知此事。
田楷步至堂门口,望向外头。
夏日的天空瓦蓝无云,炽热的阳光没有一点阻碍的洒射下来,晒得院中的花草都蔫了。时有轻风,带来的却非凉爽,而是扑面的热气。蝉的噪鸣,从大树的茂盛叶中传出,叫得人心烦意乱。
田楷对之,却是充耳不闻也似。
他扶住门框,接着想道:“前时我向历城求援,自言愿投徐州。此乃我危急之下的一时之计也。我身是幽州人,与镇东的文武臣属既无同乡,又无旧识,便是投到徐州,势必也会遭遇冷落,——这一点,从我早前就曾遣吏去历城,述我愿与镇东订盟,而却被赵云拒之就可看出,何如现下,威福自用?只是,那时袁谭来犯,我力难支撑,为解燃眉,不得不为此耳!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仅袁谭率部撤走,并那陈买,不意居然颇得青州余下诸郡的支持,乃至拥兵万余!随着局势的变化而相应地改变决策,这是明智之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是果决之士能够做到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到果断地改变决策的时候了!
“陈买虽是因镇东的上表而才得为了青州刺史,然此人的声名,我向来闻之,他是个颇有志气,或言之,颇有野心的人,我料他定然不会雌伏於镇东!我是不是可以与他暗中结盟?
“我与他的盟约如能订成,就算我反悔前言,不愿再投徐州,镇东拿我也无办法矣!而如果袁谭再来犯我,有陈买驰援,我也不用再担忧了!
“至若陈买会不会结盟?这也容易。他是青州刺史,我亦青州刺史也。我主动辞去青州刺史的衔,领个平原太守,随后上表朝中,表示拥护陈买,料他就会接受我,同意与我结盟了!”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遍,田楷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可行。
於是,田楷召来主簿郑隆。
郑隆,就是上次奉田楷之令,去历城进见赵云的那人。
郑隆来到,田楷把自己的主意说与他听,问他意见。
郑隆举双手赞成,连连称赞,说田楷此策,当真上佳。
便就仍由郑隆为使,去东平陵县,求见陈买,行结盟之措。
……
袁谭撤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历城。
刚到历城未久的荀成闻讯,怅然若失。
他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是提了半天的劲,结果一拳打出,却打在了空气上。
给他送来此讯的,是他的长史秦项。
秦项禀完此道军报,表情却与荀成不同,没有半点的失落,充满了兴奋之色。
荀成瞧出了他的兴奋,问道:“元长,何事如此开心?”
秦项说道:“袁谭畏惧明公的威名,闻风而逃,平原之围已解;明公,建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什么大功?什么机会?”
秦项眼中透出热切的光彩,说出了两个字:“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