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在没有毕业之前是个大学生,这显然是废话。
毕业生在大学里面是诗社社长,诗社是学校文青聚集的地方,人们说话都很好听,是一个气氛干净的地方,人们谈论最多的便是顾城和海子。毕业生很有才华,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在社团里面受人尊敬,是一个优秀的社长和前辈。
他以为他的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至少升华了灵魂,充实了自我。但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专业生到了毕业答辩的时候了,匆匆的应付完论文和学分后,毕业生就这样突兀的毕业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人们口中谈论的都是下海和互联网,的确这是一个纯文科生不吃香的年代,何况是那种专业成绩糟糕的诗社社长。这时候毕业生才发现,自己的才华出了学校似乎就泯灭了,充实多姿的校园生活如谎言一样脆弱,那是最美好的幻境,教唆你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但,这是无用的。面临的问题是失业,虽然大学生依旧是不错的称号,但对于这种沉迷于吟诗荒废学业的人来说,他没得选择。
家里人给他打了电话,跟他说托关系找了一份老家的初中语文老师的职业,这或许不错,因为除了这个以外,毕业生一无是处。但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他即将出现的学生,如果被问道「老师你是为什么想要当老师的?」他的回答绝不是教书育人,他也没有资格这样去说,干脆老老实实的回应「老师是个诗人,不甘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所以来到这个偏僻乡下给你们教书?」
讽刺啊。
毕业生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里面的没有衣物用品,那些东西都让毕业生送给大叔或者扔掉了。唯一难割舍的就是他钟爱着的诗集们,饭可以不吃,但书不能不读。留着撑门面也好,向孩子们证明自己真的是一个博学的诗人也好,总之,用处远大于那些裹腹和保暖的物质东西。
穿过校门,校外有一条短街,学生平时「荒废」学业的时候,就来这里堕落一番,因此此街又名「堕落街」。拖着姓李箱与疲惫失意的身躯,毕业生行走在大街上,周围有些青涩的面孔,迸发着朝气,像极了曾经的自我,如果想要寻找大学的回忆,看着这些人就可以了吧?毕业生荒唐的设想。
天色已是昏黄,出了「堕落街」就到了外街上了,这里是真的荒凉了,看不到学生的身影,走出了这里,就真的离自己的教师生涯不远了,短小的一条外街,现在却变得极其冗长。
霎时,天空中开始落着雨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终于一场梅雨袭来。毕业生拖着笨重的姓李,哪有什么闲暇撑伞,大雨把这个姓李箱给沁湿,里面纸质平滑的诗集恐怕是快要保不住了,毕业生迅速的拖起巷子往可以避雨的地方奔跑。
行李箱似乎也想毕业了,老旧的密码锁「咔」的整个崩掉,「哗」的悠长一声,如同死鱼被剖开肚子一样,箱子的两面翻开,书籍喷涌而出。
毕业生慌忙的把箱子合闭,但也是徒劳,书四散在地上,裹着咯手的泥沙,书页粘黏到一起,湿答答的增加了不少的重量,「这是知识的厚重啊!」毕业生苦笑起来。
雨是诗人最喜欢的意象,换言之,如果你不喜欢雨,那你算什么诗人?所以毕业生对雨是非常狂热的。但今天,一场雨破灭了他最后的幻想,连他体面的逃走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毕业生厌恶自己,明明写了那么多有关雨的诗歌,但现在却对这雨痛恨至极,难道对雨的热爱也是虚假的吗?对诗歌的爱也是虚假的吗?终于,他彻悟了,没错,是虚假的,大学的一切都是骗局。
起身,走了,连自己活过四年这唯一的证明也不要了。
迎着大雨,往前走,走到外街的尽头,是一张长椅,长椅旁是一个电话亭,里面可以躲雨,但毕业生没有躲进去,因为他四年来自顾自的宣称对雨的爱,让雨蒙羞了,没有资格逃避雨的宣泄。
只要再等候十五分钟,公交车就来了,搭上去,径直的到达火车站,上了火车,自己就人生就已成定势了。
朦胧中,一把油纸伞顶在自己头上,一身素色的长裙,这是近乎虚幻的面庞,毕业生愣住了,极其熟悉而又陌生。
「这雨下得很应景啊,你也迷失了吗?」
现实中是不会有用这种口吻说话的女子,她伸出一只手,水滴滑过她的雨滴,眺望远方。
「这雨凉凉的,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让人肌肤透彻的清爽。」
自言自语的喃喃,毕业生先是有些懵,然后不礼貌的捧腹大笑起来,心里想着,这是什么造作的短句啊,一点韵味也没有啊,而且西伯利亚寒气是冬季吹的北风吧?
那边依旧是眺望远方,一点没有收到影响,毕业生对她来说是空气一样。
「油纸伞的姑娘,撑着伞从桥上,踱着小脚的步子。」
毕业生笑的挤出眼泪,破涕为笑反着说该怎样?自己啊,依旧是那么词汇匮乏啊。
「阳光下的骤降,如千针落地。陡然陈列在青涩的时光里,是记忆,多少人记得你,不曾远去……」
「够了!」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嚎啕大哭起来,被一些全是自己曾写过的
幼稚无比的,连散文句式都不算的诗歌给触动了。
毕业生低垂着头,有些恍惚,他不敢抬头,也不愿意抬头,往事如同走马灯一样急促且清晰的在脑海里穿梭。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眼前一片空旷,长椅旁斜躺着一把油纸伞,毕业生抬头看着天空,雨滴轻轻坠落在脸庞上,眨眨眼,「雨停了。」
很是及时,一辆巴士停在毕业生的面前,车门打开,夜车上拥簇的各种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用毕业生的话说就是「世俗。」
他站起身来,没有挪步,公车里面的人依旧是那张世俗的脸,连催促他「别磨蹭,赶紧上车!」都不愿意。十秒左右,司机彻底不耐烦了,想要朝毕业生破口大骂。没等开口,毕业生脸上露出了一个大的微笑。
「我果然还是喜欢下雨啊!」
司机什么也没说,关上门直接开走了。毕业生则在水淋淋的路面上奔跑,越跑越疯狂,脸上的笑容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不是变态就是病态,但他丝毫不在意,一味的往回跑,时间开始回溯,周围的一切逆向生长,他又回到了校园,归来还是少年。
莫鸣用那句现在很是流行的话作为总结,这个故事原本也是有后续的,但莫鸣自作主张的省去了,故事中杜纂的部分不知道有多少,从哪里开始变得奇幻飘渺,莫鸣也不知道,讲述的过程中,莫鸣就分不清楚现实了。
丘雏子只是安静的听,表情有些微妙的失落,良久后,才有些缓和,直直的盯着莫鸣。莫鸣心理已经有了准备,接下来她会问故事的真相还是毕业生的真实身份?亦或是故事的结局。
「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种的经历呢?真是一个绝望又失望的故事。」
丘雏子撑着头淡淡的说,虽说是疑问的句式,但不是疑问的口吻,应该是感叹吧。
这种反应让莫鸣很是惊讶,按照常理应该不是这样啊。但竟然没有过问,那就不破坏这段奇特的经历吧。
「感觉你听了之后不是很满足的样子啊?」
莫鸣觉得丘雏子的反应过于奇怪。
「啊?」
丘雏子,丘雏子转过头来,看着莫鸣很是不解。
「为什么要满足?莫鸣同学觉得我是那种只是听故事的人吗?」
「唉?这句话的意思是?」
「故事虽然很吸引人,但听故事不是最重要的。」
「听完故事对自己的启迪吗?」
「也不是启迪。」
丘雏子摇了摇头,否定了莫鸣的说法,思索了一会儿,用手指在桌面上画起圈来。
「说是启发的话,有些过于功利了,听故事不一定要让自己学到什么。」
丘雏子的说法又让莫鸣耳目一新起来,不是单纯的满足心理上面的猎奇,也不指望通过故事教会自己什么。
「那是什么呢?」
丘雏子闭上眼,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摇晃了一下头,貌似在组织语言,一会儿后,才算是准备好了。这一过程,莫鸣只是静静的看着,不想打断。
「讲故事的人,都是有些故事的,莫鸣同学也是一个奇幻经历很多的人。但这些奇幻经历的存在亦真亦幻,也就是说发生的故事和我听到的故事实际上是不同的,但这种事情我是区分不了的,因此我才会觉得莫鸣同学的人生比我精彩。另外,这个故事莫鸣同学是从别人之口得知的吧?那么一些事实已经改变了,莫鸣同学再告诉我之后,事实又改变了,事情的原貌已经不一样了,但却真真切切的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面了,所以……」
丘雏子这段很长的话,不仔细听是不能够理解的,但弄明白她的意思后,切感受到了一种苦涩与无奈。
莫鸣想要安慰她,于是用了自己笨拙且直接的方法。
「这种经历其实并没有什么了太不可思议的,关键是视角,如果有不同的视角话,再微小的一件事情,都能留下深刻的记忆。」
这番话让丘雏子想了很久,然后表情渐渐豁然开朗起来。
「没错呢,毕业生的诗意让他体会到了诗意般的场景,莫鸣同学骨子里也透露着诗意,所以能把一件事情在脑海里面重新排演,也就是说,诗意的人才能拥有整个世界!」
莫鸣突然笑了出来,不是嘲笑,也不是丘雏子的话引人发笑。
「是的呢。」
「是这样啊。」
两人相视一笑。
表情严肃的店长端着丘雏子点的摩卡咖啡上前,弯着腰放在丘雏子的桌上。
丘雏子看见店长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待到店长走开以后,她才惊讶的捂住嘴。
「如果等雨停的由来是这样的话,毕业生就是……」
莫鸣眯着眼睛微笑,伸出一直手指弹向丘雏子的额头。
「要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