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大早,镇北马家的当代家主马茂才就站在早已弃置多年的老宅门口,带领着家族里各房头人和刚满十岁的的长房幼子,迎接从江南远道而来的贵宾。
城南顾,城北马,是蟠龙镇上势力最大的两个家族,合称北马南顾。
与顾家走通南北商路的发迹方式不同,马家原本只是镇里普普通通的小地主,家中总共几十亩田产,很多年前,家族里最不得宠的老幺主动放弃了与哥哥们争夺家产,毅然决然破门而出,只身去了江南道打拼,这一拼,就是一辈子,这个破门子竟然真的闯荡出了一片偌大的家业,在江南当地,也算几大宗姓之外数得上号的势力了。
当时马家江南道旁支的家主,在得势之后依旧惦念着养育自己的小镇父母,于是开始倾尽资源大力回馈本家。
而马家的本家人深知自身能力有限,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在得到江南来的资助后,只是拼命置地买田,这才有而来如今小镇上,“一马半城”的局面。
今日马家迎接的贵客,正是带着一众学生来到蟠龙镇上的削瘦男子,家族里在一个月前得到消息,北岳书院副院长谢朴严带亲传弟子来蟠龙镇游学,将由马家负责接待,马家人不敢怠慢,将贵客安排在祖宅以表尊敬。
终于,在日上三竿以后,谢朴严带着众弟子,出现在了街头拐角处,马茂才相隔老远便一揖到地,身后众人也都有样学样。
然而谢副院长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眼皮都不抬,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直接进门去了,倒是那短发青年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马家众人,甚至伸手捏了捏马茂才幼孙的脸蛋。
虽然在镇上有多处房产,马家祖屋这边早已空置多年,但平日依然有人负责打扫修缮,谢朴严四下打量,露出满意的神色,回过头去与从身后快步赶来的马茂才交代一番,原来这一次从江南赶来,是书院高层的意思,主要目的是在蟠龙镇上设立书院别院,祖宅这边房屋与地段都不错,就暂定是别院的选址了。
马家众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能与北岳书院这样的势利攀附上关系,几乎可以确定未来几十年马家在镇上的起势已是板上钉钉的的格局,甚至通过书院的关系开拓出一条新的商路,从顾家手中夺过部分南北通商的话语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忧虑则是书院来人初来乍到,就占了自家祖宅,看这姿态根本没有把马家当作合作伙伴,充其量只是个在当地可以加以利用的角色,以后愿不愿意关照一二,还是两说。
谢朴严在交代过相关事项后,就端茶送客了,马家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老宅。
与马家人一起离开的还有短发少年,谢朴严将少年拉到身边,耳语几句,少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追上马家众人,一同走出大门。
少年本名马司晨,是这一代马家江南旁支这一辈的天才人物,幼年时被书院下山远游的谢副院长偶然遇到,惊叹其天赋,收为入室弟子,这些年修行进展神速,十六岁年纪已经站上了照体期巅峰的门槛,距离突破如合意期也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
马家江南旁支对于马司晨也十分重视,这些年与修行相关的天材地宝如流水般送入书院,甚至在其十五岁的时候,就立下了下代家主非马司晨不传的家规。
至于马司晨本人的性格,也并非一直是昨日在小镇门口面对赵西枫时的毛躁,那是做给师父看的。
此时马司晨彬彬有礼的给每一位长辈见礼,尤其是对马茂才,更是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脸上带着略有些腼腆的微笑,仪容姿态挑不出半点差池。
众人也纷纷寒暄客套,赞叹有如此后辈,家道中兴可期。
在婉拒了某个叔叔为其安排在家中留宿的好意之后,马司晨提出单独与爷爷聊聊的请求,众人识趣退下。
之后,马司晨详细询问了蟠龙学府每一个初感学生的信息,包括性格、年龄、家世等,发现无一与昨日桃树下的小孩相符,就问起是否有人习惯在桃树下练拳,这下马茂才笑了,此事镇上已无人不知。
在得知那个名叫赵西枫的小孩父亲只是名驿卒之后,马司晨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告辞请安之后,离开马府。
蟠龙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七横五纵共十二条街道,镇南三横是镇上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赵五父子与李婶等人便居住于此,镇北两横归属与马家私用,镇西是蟠龙学府的位置,学府东边隔着一条小街,就是镇守县衙,而镇东为小镇集市,最是龙蛇混杂,李婶卖酒在此,张屠夫的肉店在此,贾道黎与甄杏青二人亦是算命卖艺于此。
从马府出来后,马司晨也来镇东集市上逛游。
他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张马家为其准备的小镇地图,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另一只手还在有规律的掐动着计算方位。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镇上唯一一家书店——清风书店门口,清风书店的牌匾上,在清字下方有一个向内凹进的刻痕,马司晨用手指围着刻痕左右各弹动三下,片刻之后凹痕内弹出一张纸卷。
马司晨结果纸卷来到书店后巷,手持纸卷静立等待,一刻钟后,集市里张屠夫的帮厨小厮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前,摊开手心。
在接到马司晨递过来的纸卷后,验证确认无误,于是挥手示意跟上,自己转身走开。
马少爷跟在小厮身后,七拐八拐绕出集市,来到城南百姓的居住区里,一个简易的洗衣房,门口几个中年女人正手持木棍啪啪拍打着盆中衣物,谁也没有抬头看二人一眼。
小厮招呼都不打,掉头离开,马司晨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账房模样的矮胖男子坐在一三尺见方的书桌前,看见有人进来,笑着起身相迎,口中寒暄道:“是马三公子吧,久仰久仰。”
马司晨诧异道:“你认识我?”
账房笑着解释道:“我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马公子这般人物进镇,当然第一时间要做好准备。”
二人在书桌前一同落座,账房先生为马司晨倒了杯普通的茶水,同时又为自己将空杯续满,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马公子光临我这陋店,想要做个什么样的生意。”
说罢递过纸笔。
马司晨随意接过笔来,在纸上草草写就赵西枫三个字,反手递回。
账房先生接过纸张,看过之后放在手边的蜡烛上烧成灰烬,笑说道:“原来是这个孩子,蟠龙镇无人不知的小魔王。”
“开个价吧。”马司晨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然后嫌弃的把被子放回桌面,简直像是树叶泡水。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交给马司晨。
“这价钱不合适吧,”马司晨沉下脸来,指尖在宣纸上抖出一捧火焰,“他只是个刚刚初感的十岁孩子!”
“问题就出在这里”账房先生身体前倾,笑容不变说道:“他是一个十岁就初感的孩子,您也知道这在只大周意味着两个字,天才,同时他还是学府周先生的弟子,蟠龙学府看似松散,实则对学生的保护滴水不漏,我向您要的这个价,可不仅是这孩子的价格,同样还是我手下两个必死伙计应得的安家费。”
马司晨脸色阴沉的沉吟许久,其实他和赵西枫并没有仇怨,从各人利益出发,更是没有丝毫买凶杀人的动机,纯粹是师门有命,而谢朴严的打算,马司晨也能猜出个大概。
北岳书院强龙过江入主蟠龙镇,与蟠龙学府打上对台,这时学府内突然有学生在此时“意外”夭折,会对关注蟠龙镇局势的各方势力产生寒蝉效应,镇上孩童的家长也会对自家孩子就学的选择有新的考量,况且此时整个周朝上下,被嘉元学运折腾的鸡犬不宁,天庆司内阁力量空虚,根本无暇顾及镇上情况,如果真有学生出事,也抽调不开人手回来,正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好机会。
北岳书院众人游学入蟠龙镇,在镇口遇到蟠龙学府的学生顶撞,没过几天,学生暴毙,是个不错的剧情,马司晨暗自思忖着,脸上却不露神色,淡淡的回道:“那就这样吧,有什么难处么?”
账房先生依旧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学府方面和枯海大师对学生的保护,都是通过监测镇内灵气流动状况的手段,主要针对修行者,而我们派出的伙计,却是纯粹的武人,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问题,只是杀过人之后,肯定是逃不掉了。”
“这我不关心,我只在乎能不能成事。”马司晨不耐烦的摇摇手,站起身来,将通宝银票拍在在桌上,学着江湖汉子的模样,抱拳行礼,推开房门,停顿半晌又忽然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组织要叫杀熟?”
“因为我们隐于市井间,杀的人往往都是身边的熟人。”身后传来账房先生的解释。
马司晨嗤笑一声,关门离去。
账房先生看着桌上的银票,嘲讽的笑了笑,开始用手上扳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片刻之后张屠夫的帮厨小厮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马司晨刚刚离开的门走了进来。
“刚才的话你在隔壁也听到了,安排伙计们做事吧。”账房先生收齐了刚才脸上平易近人的笑容,冷漠吩咐道:“另外,除了做事的人,其他伙计都在今晚退出蟠龙镇,现在的这些富家公子,修为是一代不如一代,胆子却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杀,我们没必要留下来给他陪葬。”
小厮点点头,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