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崇祯手足浮动,似乎十分焦急,他想赶紧结束这场朝会,唯恐横生枝节,心不在焉地望了下面两眼,没想到自己随便溜达了两眼,就有人出班嘬死,他看到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臣,从班中踉跄走出,然后也不故疼痛,就“咕咚”一声匍匐在地,发着颤声奏道:“微臣王元义,朝班失仪,罪该万死!蒙陛下天恩浩荡,不加严罚,使微臣生死难报,敬谨叩谢皇恩!”
崇祯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殿前失仪的王元义连忙起身后退,他流着泪颤声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
热热闹闹的大朝会一层层地掀去了表面的光鲜,之后便是照例的五府、六部等衙门官跪奏例行公事,崇祯有些倦怠这些繁文缛节基本都不大在意。
他正要向群臣宣布对薛国观的处罚,忽然听见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嘈杂的人声,这在承天门附近是极其稀有的现象。崇祯猜到定是那畿辅和山东来的“无知愚民”们不肯离去,他不禁蹙紧了眉头,心中怒恨地想道:“他们竟敢抗旨,仍敢在京师逗留!”但是他没有忘记要臣民们看他是尧、舜之君,所以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将户部尚书和传郎们叫到了面前。
年轻的皇帝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慢慢说道:“朕一向爱百姓犹如赤子。有些州、县灾情实在太重的,你们斟酌情形,钱粮是否应该减免,详议奏闻……”
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南风,不仅将春天的气息带到了帝都,也将东长安门外隐约的人声传了过来。崇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外边的人声可是上书的百姓么?”
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李侍问抬头奏道:“正是山东和畿辅的百姓父老,他们因灾情惨重……加上征派不止,前来京城吁恳天恩豁免征派,请求朝廷火速赈济。”
崇祯又一次将眉头皱起,沉默片刻,对站在身旁的一个太监说:“你去口传圣旨:百姓们所奏的,朕已知道了;朕深知百姓疾苦,决不许地方官再事征派。至于赈济的事,已有旨着各有司衙门从速料理,不得迟误,叫百姓们速回原籍,不许逗留京师,滋生事端,致干法纪,辜负朕天覆地载之恩!”
户部尚书李侍问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一旁的太监快步离去后,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又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朱由检虽说有些心浮气躁,可还是将五府、九卿、科、道官叫到面前。
霎时间,被叫的朝臣们在御案前的小栏杆外跪倒了一片,这些人俯伏在地连轻声的咳嗽也没有。今天整个的早朝,崇祯连一丝笑容都没有,他此刻的脸色格外冷峻,心中充满了怒气,眉宇间也是杀气腾腾的。文、武百官均深知他喜怒无常,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他们提心吊胆地等候着不测风云。
有些胆小的朝臣,不禁小腿肚子轻轻地打战,天色很是照顾崇祯的心情,乌云比黎明前那一阵更浓,更低,威压着五凤楼的屋脊,天边不时滚过沉闷的雷声,紫禁城中却是寂然无声。
他眯着眼向远处的天空望望,又向俯伏在地的群臣扫上一眼,这才说道:“朕叫你们会议薛国观应如何处分,昨日看你们议后所奏,颇从轻议,显系姑息。薛国观身任首辅,不能辅朕振刷朝政,燮理阴阳,佐朕中兴,反而营私贪贿,成何话说!本应拿问,交三法司从严议罪;姑念他其他恶迹尚不显著,着即将他削籍了事,不许他逗留京师。你们以后做事,决不要学他的样儿!”
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统称,首辅薛国观的事根本就够不上三法司会审,无非就是被崇祯逼急了,在向皇亲国戚筹饷的时候随声附和了一句,如今崇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搭进了自己的面皮,已经武清候李国瑞的一条人命,到了此时,首辅薛国观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锅侠人选了。
众文武听完崇祯对首辅薛国观的处置,一起重重地叩头谢恩然后起去,他们都在庆幸,当初在皇帝的威逼之下,自己仍能缄口不言,这才有命退回朝班;有些朝臣本来有不少重要的国事要当面向崇祯陈奏,因见皇上如此震怒,就闭紧了嘴一声不响了。
乾清宫中冷场了片刻,崇祯觉得自己的威压很奏效,正要让太监宣布退朝;忽然,远处的人声更为嘈杂了,而且还夹杂着痛哭与呼救声。
这让崇祯大感生气,他将细长的凤目一瞪,说了声:“锦衣卫使何在?”
锦衣卫使吴孟明听到皇帝的招呼,立刻从武臣班中走出,到在金台之前跪到。
崇祯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吴孟明。却先向群臣们感慨到:“朕自登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总是以尧、舜之心为心,务使仁德被于四海;只因国事机陧,朕宵衣旰食,总想使天下早见太平,百姓们早登征席。今日赋税科派较重,实非得已!不想百姓们只看眼前一时之苦,却不能替朕的万世江山着想……”
一脸便秘装的崇祯咬了咬一嘴的小银牙,这才转向吴孟明说:“你去瞧瞧,好生晓谕百姓,不得吵闹!倘若仍敢故违,统统拿了!”
那些让大明皇帝生气的一千多父老百姓,从天不明就在朔风中伏阙上书,跪恳天恩,他们跪过长安右门、又跪了长安左门,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一位大臣的怜悯,没有人收下他们泣血的奏本,更不会有人将之送到皇帝的面前。
这些希冀得窥天颜的百姓,如今只能望见外金水桥和桥前高洁的华表,他们连承天门也不能完全望见。
上朝时,这些人听见了隐约的静鞭三响,随后就一切寂静;他们不约而同跪在冰冷的地上,也是俯身向着紫禁城中叩首,祝愿皇帝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