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和大哥?是他有消息了?你又见过他了?他可好?”雪海着急道。
嫣红却双眉紧蹙沉沉地叹息:“夜枭可不归他管。我去花月楼,找到几个喝酒的熟面孔问来的。那家伙已经好多天没消息了,花月楼的人也数日不曾见他……就像无端消失一般。”她四下张望,见只有程云鹤在他们身边,便放低了声音严肃告诫道:“雪海,别忘了他如今是血鬼堂堂主!无论如何,行事必须小心谨慎!”
程云鹤猜出几分端倪,插嘴道:“嫣红掌柜敬请放心,此处武师皆是知根知底的人。我程云鹤在一日,雪海姑娘便一日无碍。秦爷正忙着一年一度祭天大典,所有的人手都用得紧,像谢君和这等人物,自然日日都跟在身边。轻易地,谁也无法接近。不过你们倒是可以放心他——道上人尽皆知,秦爷待他很是不薄。”
没想到雪海的主意更大,她眨着眼睛,嘿嘿一笑:“那就不管他了。他若有消息非要带我回去,一定会联络我们。嫣红姐放心,我可不是贪玩才留在此处的。还有一点小事要做。”
嫣红顿时好奇起来,这小天真一样的丫头,永远有着鬼灵精怪出人意料的想法。云鹤也被她吸引了,抱着双臂只听他的高见。
雪海便滔滔不绝起来:“原本留在此处就是为了帮大个子一把,顺便消弭了两家恩怨。现如今,齐家已渐渐从伤痛里走了出来,大个子可以安心整顿齐家镖局生意了,这儿有我没我便不那么要紧了。有程大侠在,齐楚两家的恩怨当然也不必让人担心了。唯一还没有着落的,便是豆子等等那几个孩子。齐家还顾不上他们,他们也缺人照料。只要学堂日渐成型,孩子们会找到自己该做的事。只等过些天,那些孩子的心定定地坐在学堂里,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到时我就可以回去帮一帮哥哥——他那里是真正的强敌环伺,实在凶险。”
云鹤闻言不觉感佩:“难怪这些孩子总是把雪海姑娘当作天上的仙女儿。皆因姑娘善心,黑风岭下才如此顺意。但凡有用得到云鹤之处,随时愿意效劳。长河之上,倘若楚掌门欲行大事,齐家力虽绵薄,然人人有硬骨!管他江韶云还是别的什么,一定与楚家并肩而战!”
嫣红也微微地绽开柔媚的笑容。有这样的楚雪海做妹妹,实在是楚家的幸运。她在这里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种出善意的果实——而这是楚涛无论花多大代价都换不来的——只怕楚涛做梦也想不到,无意间成全了齐楚两家长河会盟的,居然是楚雪海。
意外之喜,雪海也欢笑起来:“那实在是好。我便代兄长谢过程大侠,应对白衣圣使,当是举武林之全力。”
“唉!”云鹤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感伤起来:“若非武林人各有所图,齐家也不至沦落至此!两虎相争,未料蛇蝎在旁,此中道理,非亲历不能领悟。”
“如今都已好了,会更好的!喝酒去吧!”嫣红招呼着,“那么喜庆的日子,得以结识程大侠这等豪杰,实在快意!”
一屋子的热切里,美食的香甜氤氲醉人。长凳长桌合席而坐,不分贵贱长幼,无论派别恩仇,满桌欢颜,谁也不想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喜庆。
齐天乔带着微醺的醉意,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酒盅。高个子和大嗓门的优势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就听人群中一声暴喝:“敬雪海姑娘一杯!”
所有的武师都站起来,应和道:“敬雪海姑娘!敬三少!”巨浪一样的祝愿声把雪海幸福地包围了。
立刻有人起哄道:“三少何时请我们喝喜酒呀!”雪海登时脸红得躲到了孩子群里,可是豆子居然也带着孩子们起哄起来:“新娘子!新娘子!”眼见着没处躲,大家挤挤挨挨地把她和齐天乔推坐在了一块儿。
居然没有一个人纠结雪海的身份,或是质疑什么,似乎那条长河的障碍,还有种种的旧仇,都很随意地被这醉意淹没了。
嫣红仍有些担心,可是云鹤只朗声笑着,与嫣红碰杯道:“无妨的,他们是真正地喜欢这姑娘——只要楚掌门舍得,这黑风岭没人敢不同意。”
黑沉沉的望江台一角,只闻惊涛拍岸。高耸的藏书楼依山势而建,峭立于绝壁之上。藏书楼的楼顶,还有一间小小的阁子,铁制的屋架,牢不可破。一旦进入这里,便只有无语对苍天。哪怕倚窗而望,临百丈悬崖,听怒涛巨浪,也是要吓破胆的。
君和慵懒地蜷缩在铁阁里,仰望一方巴掌大的星天。藏书楼外,夜枭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严密的监视之下,连只飞鸟都不敢越界。就连秦大少也不得靠近。自从被林立果告状与人去了南城郊喝酒,夜枭便再也没有让他离开过视线。白天,他与秦啸日日相对,鸡毛蒜皮无事不商,血鬼堂的各种消息依旧非他传令不可,夜晚,他就必须回到这间秦啸为他精心准备的铁阁,还美其名曰保护其免受南岸刺客侵扰。
白天的戏是演给旁人看的,真正的大事绝不会客套地与他商议。夜晚才是真正做给谢君和看的——秦啸无非要他明白,真正的血鬼,只有死心塌地受人掌控一条道路。一步步地,还不知多少考验等着他。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拾级而上,夜枭一个都没有拦阻。
君和冷冷哼笑一声,背对着门睡觉。
“花月楼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堂主了。不知谢爷在此住得惯否?”尖刻的笑声果然属于林立果。
不听不理,笑声沉入了静默的汪洋。
“谢爷何必再装?有个消息,怕你不敢不挂念,特来告知。”林立果突然放低了声音:“你可知黑风岭?”
君和依然不予理会。
铁门打开,林立果缓缓步入,凑到他耳边:“齐天乔那小子,把齐家的武馆藏在那荒郊野外的地方,还顺手藏了一美人。”
谢君和心下一紧,却故意当作没听见。
林立果便兀自坐下,朗声道:“有人告密,那秀色可餐的美人就是楚涛最疼爱的妹妹——楚雪海。我说过,但凡夜枭想知道的事,没什么瞒得住。”
君和一翻身坐起,恶狠狠瞟了他一眼:“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唯有秦啸独善其身,都该归功于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
“怎……怎么说话呢这是?”林立果一阵说不出的苦。
君和白他一眼道:“告诉我有何用?血鬼堂只管杀人。你刚才自己也说,齐天乔的地头上,还藏着掖着的,秦爷若想贸然出手,不怕得罪了自家儿媳?齐家蒙难见死不救,已经落人话柄,再添一桩,狗急了还咬人呢!莫不是带给你消息的人别有用心,想把秦家拖下水?”
“你……”林立果憋出一肚子火来,“数年不见,倒是学会了伶牙俐齿!”
“不信你把这消息原原本本告诉秦老爷子,等明天看秦爷会不会把此事交给血鬼堂去办?打个赌,我若说中了秦爷不打算管此事,明天多给我一坛酒。”
看着林立果一副吃瘪的表情,谢君和哈哈大笑,猜想此人已经在秦啸面前摇尾邀功,却没得好下场。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些:“要让血鬼堂出手,下次打探个更有用的消息。”
一转身,君和又兀自睡去了。
“谢君和,你骨子里是什么人我清清楚楚,秦家岂容你包藏祸心!”
“林掌柜,如无实证,便属诬告。”
“你小子给我等着!”林立果咬牙切齿扔下一句话,就摔门而出。
沉寂的夜色里,谢君和终于是不安起来:雪海在北岸,终非长久之计。秦啸自己不敢出手,未必不会借刀杀人。而先前发现白衣圣使和秦家的丝连,至今真真假假毫无头绪。如果无法取得秦啸的信任,那么永远也不会有进展。要让秦啸这老狐狸信任他,却非一时之功。时间啊!他在时间的车轮面前跑得气喘吁吁。只怕,危险已迫在眉睫。
然而,他还不能联络嫣红或是雪海,也早已与楚涛断了一切联系。冒冒失失地有所动作,只怕正合了林立果的心意——谁知道今夜的消息不是林立果故意的试探,只等一网打尽?
他想起一个人来:这些天他随秦啸路过街心之时,总能见到一个代写家书的测字摊,摆在离望江台不近不远的必经之路上。那孤零零的摊主成天都在一本正经地招呼客人,然而每当他走过,都能不经意撞见摊位后犀利的目光。肖鹏肖师傅,只有他了,虽然经了一番伪装难以分辨。清风居经营不下去,他的人却不愿离开北岸,于是化整为零地,成了各种街头杂耍戏班,或者茶肆小铺,当然也有测字摊。
距离望江台近得异乎寻常,只可惜他连停步的自由都没有。他猜想是南岸有紧急大事,肖师傅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试图接近他。
林立果是否知道肖鹏的存在?倘若知道,会不会利用此人再对他设下圈套?真是不好揣测。
向来心大的他居然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