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纯白的衣袂翩然,悄无声息地停在檐角,俯瞰着碧莲洲的灯火。白色轻盈的面纱背后,一双极富洞察力的眼睛简直具有搜寻猎物的敏锐。
月华皎洁,叶哨正凄迷。谢君和正倚着窗格,靠着榻,独自吹着小调。小调里浸润着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过往,在记忆里一幕幕放映。只要一闭眼,烽火岭里,太多的谜团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楚涛说得对,他已被打乱了步调,什么都看不清了,无论是突然现身的铁尘诀,还是白衣圣使的动向,或者原本熟悉现在却变得陌生的楚雪海。
哨声断。“从长计议……”他低声念叨着,只是,真不知该找谁商量对策。楚涛这家伙,也不知到底在黑石崖忙些什么。
忽觉身后微弱的动息,不似风,而似人的暖意。紧接着,似有利刃破风,带着鸣镝一般的呜声。谢君和猛一抬手,一支飞镖正夹在他的指间。镖上的红绳绑着一张字条:“虎崖魔影叠现。”
“谁?”谢君和怒喝一声,径自翻窗而出。
然而院落外,只有几段枯枝,疏影横斜,风中摇曳罢了。
谢君和一点地,飞步径向着那树影下的墙头而去。越过墙头,才见一缕白色的衣袍正跃动在犬牙交错的檐角之间,闪现了三五下便消失不见了。
白衣圣使?心中凛然,谢君和快步跟上,直奔那白影消失的方向,竟就到了长河边的芦荡丛。
这家伙是要过江么?谢君和心中一喜:不信你还能插了翅膀飞过岸去!屏息而观,只见芦荡深处一阵窸窸窣窣地摇曳,微闻水声叶动。一支长篙正在星天下起起伏伏,借着高高的苇墙掩护,渐行渐远。
是了!谢君和一纵身踏浪长跃,在小舟出离苇荡的瞬间,稳稳立在了船尾。
船头,白衣人的长篙略一迟疑,又悠悠然起,任小舟逐波远逝。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始终背着脸,一声不吭。细观来,身上居然并无利器。不像是白衣圣使,却同样神出鬼没——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不过至少这轻功能在碧莲洲这样高手云集的地方进出自如,绝不简单。
再看那纤细的身形,谢君和简直吓了一大跳:轻盈的白纱随风而舞,隐隐地,竟显出女子婀娜的线条!面纱全然遮不住玉颈皓然,那双握长篙的手,白如脂玉。风里飘过淡淡的女子香。他凝视了半晌,恍恍惚惚,竟似跌落梦境。
小舟因风浪猛一个颠簸,溅了他一身一脸的水,他这才醒悟:这般直勾勾盯着个女子,着实不甚礼貌。女人的脾气,最难消受。谢君和一边掸着满身水珠,一边开口问道:“虎崖,怎么回事?”
陌生女子的声音冰冷,却意外地透着几分熟悉:“你们的人应是已得了消息,我本无需多虑:白衣圣使集结于虎崖,正打算给碧莲洲沉重一击。”
“不过,沿岸烽火岗哨,并不曾报信。”
“楚掌门夺下碧莲洲之时,烽火岗哨又可曾报信?”
“你夜半潜入要地,意欲何为?”
女子哼哼冷笑,回敬道:“你一个汉子夜半紧追着个姑娘跑出几里,还不知礼数地盯着人看,意欲何为?”
谢君和登时被噎了半晌,更觉这女子是个厉害的角色。
“伤可好些?”女子突然问。
“你怎知……”谢君和又是一阵愕然。
“不过看你这身手,应是无碍了。”女子微微一笑。
“是你救我?!”谢君和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了。当日吴子兮重围森然,她不过是个女人,有什么本事竟可带走伤重昏迷的他?可若不是,她又怎会无端问及自己的伤情?他愣愣地盯着她姣好的身形,确信自己并非身处幻境。
女子又笑了:“你又可曾亲眼见我救你?我若说是,或许只是骗你。我若说否,或许亦是瞒你。本心愿信如何,便是如何。何必求诸他人?”模棱两可的一番话,却暗藏玄机。
“你到底是谁?”谢君和低沉着声音追问。
“是我非我,红尘离合,不过幻影,何必执着?”
“我必须知道。”谢君和坚决道。
“我……”女子突然不出声了,显然,并不希望谢君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面纱迎风而舞,映出朦胧的美。
他定定地立在船尾,本欲出手揭下她的面纱——尽管对面女子来路不明,但真若交手,他自信还不至于输给一介女流。可终究作罢了,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动粗,他还不至于无赖到这地步。何况这女子还可能救过自己。
一黑一白,两个长影在风浪里奇诡地对视。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出手。她也不再撑篙,任小舟随波逐流。
沉默。
星天正寂寥。
他不知她要去往何处,只知,与她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一叶小舟。既然她竟主动找来,他没有理由不一追到底。亦不管什么礼数了,他专注地盯着她的每一分动静,以免一松气儿,她就又消散得了无痕迹了。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如黑瀑一般顺滑耀眼。
足足漂了一个时辰。女子欣然地笑:“回去吧,你们的人若突然见不到你,该急坏了。”
谢君和小心翼翼地回头,眼角的余光扫到碧莲洲的灯火星星点点,已朦胧在身后的雾气里。却比他离开时又点亮了许多。看来有事发生。
蓦地,陌生女子的声音委婉,悠长:“你的叶哨很好听,一如当年……”
“当年?”回头的刹那,小舟上竟已空无一人!
惊悚之中定睛再寻,只见远处的楼船最高处,白影正迎风而立,似乎,在向着他笑,却只片刻,便遁去在夜色里。这才如梦方醒地发现,小舟已离对岸十分接近了。
虽是懊丧,联系却断了。谢君和无奈撑着长篙掉头回碧莲洲。“当年……当年?”一路,越想越不是滋味:当年的叶哨,除了血鬼,如今世上还有何人知晓?突然之间心底如闪电般掠过一个名字,击得他浑身一颤,长篙差点儿脱手:“素素?”
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