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石崖下臭名昭著的陋巷类似,江湖的每一处都会有这样连绵的棚屋,棚屋里苟延残喘着被世间遗弃的生命。谢君和沿着宽阔的街道行至尽头。连绵的棚屋堆积在他的眼前,散发着一股霉变腐臭的气味。这气味居然让他望而却步——嘴角一颤,苦笑。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有一个词,叫做故乡。
他不知道别人面对故乡总怎么有那么多惆怅。只知道他的故乡从不愿认他这个游子,他又何尝愿认这样的故乡?可是,不经意地,每一个拐角,每一条小路,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永远无法擦除。记忆是无权选择的。
衣衫褴褛的孩子伸出肮脏而油腻的手,向他讨要吃的。佝偻的妇人端着沉重的木盆,来来回回。还有赶不走禁不绝的乞丐和无赖。他面无表情地穿行而过,似乎已经忘记他也曾巴望着路人的星点施舍。
什么都没变:贫穷、肮脏、丑陋、无情。但是什么都变了。
不再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或是值得点头寒暄的人。因为他们都已不在。素素不在了,老琴师不在了,曾经供过他饼子充饥的老妇早已在荒冈安歇。就连与他打过架的少年们都做了别的营生——毕竟没有谁愿意一辈子都做一条蛆虫。
反视自己,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为了要来北岸赴宴,必须把自己整出个人模狗样的来,楚涛逼着他套上了这身黑色的锦袍和新的锦靴,并且威胁他如果敢换下来就与他绝交。楚雪海则擦刷干净了他的灶台脸,把稻草似的胡须头发修理整齐,还偷了点哥哥的熏香,并说若敢再胡来,下次他和哥哥吵架的时候绝对不帮他。于是他此刻就好比一只被塞进锦囊的老鼠,浑身都硌得慌。
换上了皮囊,谁还认得出谁?
于是他回来了,不担心还有人找他寻仇。
叮当,叮当……身后时不时响起铜板滚落的声音。回头却不见人。一走起来,又叮当叮当地乱响。一摸钱袋,居然真的变浅了些!差点真以为是自己的钱袋子漏了。
“出来!”谢君和一声呵斥。
一只修长温柔的手从他后背伸向他的腰际,掌心里还留着几个没来得及撒去的铜钱。待谢君和一把抓住这淘气的手,粉面杏眼的楚雪海笑嘻嘻地蹦跶出来,扮了个可爱的怪脸。一身惹眼的绚烂,在这片贫屋碎瓦里格外突兀。“看你铁面无情地一路走过,觉得这些人真可怜。便问你借了点儿钱……”
“淘气鬼!一路跟着我,居然没让我发现,本领见长啊!”谢君和悻悻地笑。
“嘿嘿,其实哥哥的轻功也挺管用。”
“你问我借钱,想过怎么还没有?”
雪海眨巴着水漾的眼睛故作无辜道:“那还不简单,问我哥要去!”说着便把手里剩了的铜板撒向身后的几个孩子,放肆地笑着。
“傻丫头……”谢君和哼着鼻子表示全然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离开。
雪海立即跟了上来,迎面却又是一声喝斥:“三步!”
哦。雪海记得,靠近此人三步内一定会引来狮吼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