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骏一把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恶狠狠道:“不服?你可以跑,试试齐爷的厉害——齐家的花船歌楼可不缺你这样的姑娘!若真被他们掳了去,还不如你自沉于长河,换个清白。不过到时,连求死的机会都不存。”
“我不!”雪海这回是真被吓哭了,决堤似的泪水冲刷着刚才硬抹上的满脸泥灰。她还不想死,为什么刚刚逃离虎穴,又一头撞进了狼窝呢?逃?不必指望了。齐家的毒辣,她懂得。下车是死,只是不下车依然是死。隐隐觉察出了这赵海骏也绝非善类!
“君和大哥不会放过你的!坏人!”
“坏人这称呼可不好!”猎王摇头嬉皮笑脸道,“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海骏大哥?”
雪海简直气疯了,又抓又打,却无济于事。见过谢君和那种视脸皮如无物的无赖,还没见过这种皮厚到刀枪不入的怪物!
“除了跟着我,你还能去哪儿?随我回雪域,那儿够安全!”赵海骏把她的手臂一甩,她便顺势倒回车里。
雪域!雪海吃了一惊——那是在最北边的蛮荒之地。天哪,那得何年何月才能回南岸?没错,她还不知道,雪域江湖的主宰者,正是这年近不惑的“猎王”。只消一张猎弓便可致人死命的魄力,让秦齐两家都敬他三分。
四顾茫茫,是在齐家的围捕里东躲西藏,还是被这邪心张扬的猎王赵海骏带去冰窖里锁着?她想了想,一闭眼,躲在马车里再也不出来——雪域,那该是多么骇人的字眼,楚雪海冷冷打了个哆嗦,抱成了团。
赵海骏冷哼一声,丝毫不担心她逃走。“启程!”一声令下,黑衣侠士们立刻唤来了不远处的骏马若干。一支马队立刻组建起来,护卫马车的左右。
马蹄声隆隆作响,载着无计可施的楚雪海,向那个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陌生世界而去。
十天后,当她再次跨下马车,才发现周围什么都变了。
一望无际的雪原——恰逢冰雪消融万物初生,雪水渗入油黑的土壤,经肥沃的营养滋润的绿草星星点点破土而出,油亮亮的,在荒野上铺染开生命的色彩。营寨森森,雪白的帐子成片相连。帐子里多是牧民,喝着酥油茶,吃着手抓饭。亦有老人背着半大的孩子,转动着手里的经轮,祈福平安。年轻的汉子正驾着马在原野上狂奔,仰仗着自己从小与马相拥,戏耍着不谙御马之道的人们,民风甚是彪悍。
当楚雪海的美丽倩影立刻现身在鸟也不愿飞过的雪域时,夹道迎接着的,其中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目光。然而再毒也及不上猎王垂涎觊觎的模样。
雪域没有太多烦扰,见着赵海骏的人,不管牧民也好剑客也罢,都恭恭敬敬弯腰行礼称他“猎王”。似乎有他遮着天,这一片土地就该是歌舞升平。但赵海骏只冷漠地应和,不笑不喜,也不见得意。似乎江湖的风浪已把他锻造得宠辱不惊。赵家喜欢黑色,马是黑色的,衣服是黑色的,旗帜也是黑底白字。目光所及之处,都仿佛乌鸦军团来袭,黑沉沉一片,再好的心情也随风而散了。
楚雪海哪儿都去不了,只乖乖待在独立的帐子里,与帐子四周的看守们那一张张天天经了烈日毒晒的黑铁脸相对。偶尔,赵海骏会来晃一圈,似笑非笑地,不知打什么主意。
侍者们很快就给她送上了两套漂亮的锦衣,一套鹅黄,一套桃红。式样皆仿北人的猎装,剪裁刚刚合身。衣襟上闪亮的珠花正凑成梅花的形状。领口袖口镶着白如雪的兔毛,配上北人五彩的小毡帽。当她换上新衣服,赵海骏刚好闯进帐子,那眼神直勾勾地一呆。这极强硬的注视,又惊得雪海没了好心情。
赵海骏道:“难怪楚涛把自己妹子藏在深闺不肯轻易示人。”
雪海道:“不就是比别人漂亮了一丁点儿?楚涛的妹妹嘛!”
赵海骏放声大笑:“何止?我若年轻个十多岁,立刻就向你哥提亲!”
“你又胡说!”
赵海骏却笑得更加乐呵——莫非这厚脸皮还真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了?雪海十分惊疑又无奈。
每一日,都有盛宴款待。整只的烤羊被端上台面,金黄酥脆的表面,油光可鉴。切开肉块,肥嫩香滑,汁水四溢。餐桌上还摆放着加了葡萄的酸乳冻,更有牛骨汤、熏烤羊腰等等稀奇古怪的食物。只是雪域汉子们的吃法十分彪悍,直接解下佩刀**开来,手抓着就往嘴里送了。每当众人吃得甚香,雪海见此油腻疯狂的吃法,半点都不想下咽。
诱人的烤肉香和醇厚的奶香味徐徐地在春风里酝酿发酵,食欲却全被愁思驱赶无踪。坐在餐桌前,不过是左手捧着头,凝视,手酸了,再换右手支撑罢了。依然想念哥哥最爱喝的苦茶——曾经也笑他自虐,没事儿喝那么清苦的墨冰草茶作甚,还调皮地把糖葫芦或者橘子片儿也泡进哥哥的茶里递上,塞着耳朵等着他毫无形象一声怒喝。
只是眼前,连这苦茶也没得喝了……
无论多少珍馔美食在前,回去是唯一的念头。
这一日,她真就梦见了哥哥。
明朗的春光里,蓝天白云之下,少年楚涛一袭紫袍,彤云一般站在繁花似锦的后花园里。清亮的眸子闪着灼灼的光。箫管悠扬,琴音清脆,和着淡淡的檀香,徘徊在他的周身。她在梦里看见了自己:四五岁的小雪海,坐在秋千架上,随风荡漾——白里透红的笑脸迎着暖风绽放如花。
楚涛站在秋千架后,浅浅地笑着,目光里满是宠溺。只是,调皮的小雪海颇不安分地往前方一窜,跃下秋千架道:“哥!来追我呀!追我呀!”嬉笑声如银铃,散落在庭院各处。楚涛慌不迭地向那笑声追去,然而只迈开几步,庭院里的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浓雾笼罩住了。“雪海?跑哪儿去了雪海?”她听出了他声音里掩藏着的担忧。
阴云弥漫在天空,也笼住了哥哥温暖的笑。那笑容渐渐冰冷,冻成迷茫、凄伤。“雪海,回来!”呼喊声穿透浓雾而来,直击她的心坎。她想告诉哥哥,她就在这里!可是在梦中,无论如何呼喊,对面哥哥的影子都越来越遥远。狂风一卷,突然间,眼前只剩了白茫茫一片。
“哥!”声嘶力竭的一喊,把她从梦境里拉回孤冷的被窝。枕边已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梦醒,怅然若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再也无法入眠。
帐帘微动了动——赵海骏总是很闲似的,在些个最尴尬的时候出现,比如她拥着衾被枯坐着,担忧一睡着又在噩梦里惊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