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郎中突然惊醒,瞪大了双眼,整个脸部因痛苦而扭曲青紫,似有冤魂索命似的隔空挥舞着双臂,双手青筋暴起,不停抽搐。末儿惊呼着,想让爷爷静下来,可做什么都是徒劳。
庄稼汉立刻转身向外奔逃。
“别出去!”谢君和一声长喝伸臂勾起门边的剑。
但是已经晚了,就见那魁梧的身躯定在门口,遂往门边一歪就倒下了。一枚剧毒的十字镖赫然封住了他的咽喉。
谢君和一把按倒了呆愣着的末儿,滚入死角。几乎与此同时,另几枚十字镖从门**进来擦着他的胳膊而过。
郎中嘴唇翕张着吐出了一个词:“铁尘诀……”随后,大口大口黑色的血从嘴里涌出来,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谢君和躲在墙角,一手按着剑柄,一手遮着孩子的双目,暗暗调息。早先喝下的那碗水里也被下了毒。此时,体内分明有两股奇诡的力量对峙着,让他全身发软,不能轻动。他明白过来:若不是早先喝了竹筏上老翁的那一口酒,只怕自己也已命丧当场了。
末儿透过他的指缝偷偷瞧了他一眼,他回以噤声的手势,孩子便明白了。
稍歇,冰冷的汗从周身沁出,那两股力量同时消沉下去,再无踪影。
此时,屋外响起了悠缓的脚步声,逐渐向屋子靠近。谢君和悄无声息地移到了门口。十步,七步,五步……屏着呼吸,等待猎物的靠近。三步,两步。那脚步突然停住,不知是在迟疑什么。
霎时雷霆一般,剑光闪过,溅出一片血花。门口的白衣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瞪着他,却已无还击之力,倒下,仍不瞑目。这杀手终还是大意了。
他让末儿留在原地等他,自己出去查探情况。
马蹄声骤起,一个驾马的白色身影从眼前掠过,迅疾如电。谢君和拔腿欲追,跑了两三步却又一个急停刹住了脚步,就在他犹疑不决之时,那白影已消失在矮墙之后。抬头看月光,他确信自己不曾看错,那耀眼异常指向天空的兵器,必然是银叶枪。怎么可能?
村民们的灯光皆已熄灭,甚至连来时的鸡鸣狗叫声也再不听闻。心渐渐坠下去,坠下去,坠入无底深渊。这样的死寂他太熟悉不过了。一户一户推开院门,走进去,又出来。六户人家,一个活口不留,哪怕女人和孩子,甚至是牲口。不是死于十字镖下,就是被不知名的凶器绞断了脖子。杀手必不只一人。
凛然一惊,飞奔而回。却在院墙下听得末儿的尖叫。
“住手!”谢君和顾不得许多,一翻身踏着矮墙的缺口跳入院中。一道鬼魅般的白影狰狞地笑着,绷直的细钢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剑已逼到眼前。那白影在剑光的威逼下一松手窜上了屋顶,轻捷得好似长了翅膀。
谢君和不罢休地紧逼上前,剑尖一勾,奋力一扯,钢丝几乎就要落入他的掌中。未料掌心剧烈一痛,不由松手,剑刃上的力道一紧,钢丝瞬间弹射回去,擦过剑刃,迸出火花。低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才意识到这钢丝暗藏锋锐,不输刀剑。
又是一番缠斗。那杀手虽不进攻,却有着见招拆招的本事,谢君和的剑虽奇快,却每一剑都落了空。总是顾忌着想留个活口,他也出不了太狠的招,二人竟你来我往争执得不相上下。终于抓住了破绽猛一剑袭向对手的手腕,顺势剑刃一卷,夺下了细钢丝,却不料交身而过之际,自己的怀里抖出样东西顺势也被他夺了去。糟糕。是楚涛交托给他的地图。
一声唿哨,忽见四围密密匝匝数不清的白灯笼飘飘漾漾地向村子里来。那杀手冷冷一笑,既已达到了目的,便一个纵身窜入夜色里飞也似的不见了。
末儿惊声尖叫:“鬼,真有鬼啊!”
是鬼吗?谢君和也迷茫了,那白灯笼不见人提,却似有人指挥一般聚拢,在冷风里明明灭灭闪烁不止。黄色的纸钱如雪片一样飞满了整个天空,阴风如刀,黑沉沉的夜雾中似有白袍长影在远处飞舞晃动,轻捷得如同鬼魅。好似置身一场祭礼。是这些鬼影对村民的祭奠?火就在这时燃了起来,从每一个角落迸发,血一样的红光吞噬了整个村子,乃至整个天空。
惊疑之间,成群的白影突然逼现眼前,气势汹汹。末儿在慌乱中只知尖叫。君和一旋身背上他扎进灌木丛,银亮的十字镖如雨点般飞过头顶。苍茫的月色之下,一张张分外惨淡的纸面具构成了格外狰狞的脸。
逃!无论这些是人还是鬼,他都无法战胜,何况他必须保证末儿的安全。
树丛掩护,树枝遮挡,他一刻不停地寻找着能够躲过攻击的下一个地方。
然而这些鬼影却始终不罢休地纠缠着他,视线所及之处,总有这恐怖的影子匆匆掠过:在黑暗中突然跳脱出来,交手了一招半式又匆匆逝去。时不时地,有兵器的光芒掠过眼前,他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兵器,只知不仅一种十字镖而已,也没时间多想。
没有马,没有图,剑光之中,危机四伏。他只能仗着手中的剑靠着两条腿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该往哪一边跑,只知道一停下必然被那鬼影包围,死路一条。
他想起了老翁的话,鬼影重重,九死一生。他确信那不是鬼影,却打心底里觉得比鬼影恐怖百倍。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有如此轻捷的身手?以至于他在屋里与人对话的时候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那些村民却已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遇害。
是什么样的武功,竟能让他的快剑剑剑扑空?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紧紧尾随他一路,逼得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不知跑了多远,鬼影依然时不时地在远处晃过。脑海中只剩了两件事,一是跑,二是用剑格挡随时可能出现的杀意。跑着跑着,只觉得脚底轻得好似踩在云雾中一般,他简直怀疑这么跑下去自己都会变成那一道道突然出现的白影。
天渐渐亮起来,阳光投射向密林深处,留下满地树影斑驳。山林里的雾气渐渐散开。登上山岗向远处眺望,才发现段家寨已近在眼前。背上的末儿倒是睡得正香:惊吓了一夜,该是累了的时候。放下孩子,脚底一软,他自己也没了动弹的力气,倒在绵软的杂草里。眼前树影晃动,似有人迹。
长叹一声心想:若还是那甩不掉的魅影,便真是死也无怨了。
翻个身,困倦袭来,他便什么也不想管、不想动了。